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
八二


  宋遠橋等無法可想,只得去捧些圓石,密密的放在廳上,各派掌門、各幫的舵主等尚有座位,門人徒眾只好坐在石上。斟茶的茶碗分派完了,後來的只得用飯碗,菜碗喝茶。張松溪一拉張翠山,兩人走到廂房中。張松溪道:「五弟,你瞧出什麼來沒有?」張翠山道:「他們是相互約好的,大家見面之時,顯是成竹在胸。雖然有些人假作驚異,實則是欲蓋彌彰。」張松溪道:「不錯,他們並不是誠心跟師父拜壽來著。」張翠山道:「拜壽為名,問罪是實。」張松溪道:「不,不是興師問罪,龍門鏢局的命案,決計請不動鐵琴先生何太沖親自出馬。」張翠山道:「嗯,這些人全是為了金毛獅王謝遜。」張松溪冷笑道:「他們可把武當門人瞧得忒也小了。縱使他們倚多為勝,難道武當門下弟子竟會出賣朋友?五弟,那謝遜便算是十惡不赦的奸徒,既是你的義兄,決不能從你口中吐露他的行蹤。」張翠山道:「四哥說的是。咱們怎麼辦?」張松溪微一沉吟,道:「大家小心些便是。兄弟同心,其利斷金,武當七俠大風大浪見慣多少,豈能怕了他們?」

  俞岱岩雖然殘廢,但他們口中說起來總算還是「武當七俠」,而七兄弟之後,還有一位武學修為震古鑠今、冠絕當時的師父張三丰在。只是各人均想師父已是百歲高齡,雖然眼前遇到了極重大的難關,但眾兄弟仍當自行料理,不但決不能讓師父出手,而且也不能讓他人家操心。可是張松溪口中這麼安慰師弟,在他內心,卻知今日之事大是辣手,如何得保師門令譽,實非容易。

  大廳之上,宋遠橋、俞蓮舟、殷利亨三人陪著賓客說些客套閒話。他三人也早瞧出這些客人來勢不對,心中各自嘀咕。正說話間,小道僮又進來報道:「峨嵋門下掌門大弟子靜虛師太,率同五位師弟妹,來向師祖拜壽。」宋遠橋和俞蓮舟一齊微笑,望著殷利亨。這時莫聲谷正從外邊陪著八位客人進廳,張松溪、張翠山剛從內堂轉出。聽到峨嵋弟子到來,也都向著殷利亨微笑。殷利亨滿臉通紅,神態忸怩。張翠山拉著他手,笑道:「來來來!咱們兩個去迎接貴賓。」

  兩人迎出門去,只見那靜玄師太已有四十來歲年紀,身材高大,神態威猛,雖是女子,卻比尋常男子還高出半個頭。她身後五名師弟妹中一個是三十來歲的瘦男子,兩個是尼姑,其中那靜虛師太,張翠山已在海上舟中會過,另外兩個都是二十來歲左右的姑娘。只見一個抿嘴微笑,另一個膚色雪白、長挑身材的美貌女郎低頭弄著衣角,那自是殷利亨未過門妻子金鞭紀家的紀曉芙姑娘了。

  張翠山上前見禮道勞,陪著六人入內。殷利亨極是靦腆,一眼也不敢向紀曉芙瞧,行到廊下,見眾人均已在前,忍不住向紀曉芙望去。這時紀曉芙低著頭剛好也斜了他一眼,兩人目光相觸,紀曉芙的師妹大聲咳嗽了一聲。兩人羞得滿臉通紅,一齊轉頭,那師妹嗤的一聲笑了出來,低聲道:「師姊,這位殷師哥比你還會害臊。」

  張松溪一直在盤算敵我雙方的情勢,見峨嵋六弟子進來,稍稍寬心,暗想:「紀姑娘是六弟未過門的妻子,待會若是說僵了動手,常言道疏不間親,峨嵋門下弟子或能助咱們一臂之力。」

  各路賓客絡繹到來,轉眼已是正午。玉虛觀中絕無預備,那能開什麼筵席?火工道人只能每人送一大碗白米飯,飯上舖些青菜豆腐。宋遠橋連聲道歉。但見眾人一面吃飯,一面不停的向廳門外張望,似乎在等什麼人。

  宋遠橋等細看各人,見各派掌門、各幫舵主大都自重,身上未帶兵刃,但其門人弟,有很多人腰間脹鼓鼓地,顯是暗藏兵器,只有峨嵋、崑崙、崆峒三派的弟子,才是全部空手而來。其時武當派創派未久,武當山下尚未有「解劍巖」之設,眾人上山攜帶兵刃雖然不敬,但宋遠橋等也不便說什麼,只是心中不忿:「你們既是來跟師父祝壽,卻又為何暗藏兵刃?」

  又看各人所送的壽禮,大都是從山下鎮上臨時買的一些壽桃壽麵之類,倉卒間隨便置辦,不但跟張三丰這位武學大宗師的身份不合,也不符各派宗主、各幫首腦的氣勢。僅有峨峨派送的才是真正重禮,十六色珍貴玉器之外,另有十件大紅錦緞的道袍,上面用金線繡著一百個各各不同的「壽」字,花的功夫甚是不小。靜玄師太向張三丰言道:「這是峨嵋門下十個女弟子合力繡成。」張三丰心中甚喜,笑道:「峨嵋十女俠拳劍功夫天下知名,今日卻以威震武林的神功,來給老道繡了這件壽袍,那真是貴重之極了。」

  張松溪眼瞧各人神氣,心中嘀咕:「不知他們還在等什麼強援?偏生師父不喜熱鬧,武當派的至交好友事先一位也沒邀請,否則也不致落得這般眾寡懸殊、孤立無援。」要知張三丰交遊遍於天下,七弟子又行仗義、廣結善緣,若是事先有備,自可邀得數十位高手到來參與壽誕。

  俞蓮舟在張松溪身邊悄聲道:「咱們本想過了師父壽誕之後,發出英雄帖,在黃鶴樓頭開英雄大宴,不料一著之失,全盤受制。」他心中已盤算定當,在英雄大宴之中,由張翠山說明不能出賣朋友的苦衷。須知凡在江湖上行走的人物對這個「義」字都看得很極重,張翠山只須坦誠相告,誰也不能硬逼他做不義之徒。便是有人不肯罷休,英雄宴上自有不少和武當派交好的高手,當真須得以武相見,也決不致落了下風。那料到對方已算到此著,竟是以祝壽為名,先自約齊人手,湧上山來,攻了個武當措手不及。

  張松溪低聲道:「事已此,只有拚死力戰。」武當七俠中以張松溪最為多謀,昔日遇上難題,他往往能忽生奇計,轉危為安,俞蓮舟聽了他這句話,心下黯然:「連四哥也是束手無策,看來今日武當六弟子要血濺出頭了。」來客之中,若是以一敵一,除了鐵琴先生何太沖之外,只怕誰也不是武當六俠的敵手,可是此刻山上之勢,不但是廿對一,且是三四十對一的局面。

  張松溪扯了扯俞蓮舟的衣角,兩人走到廳後。張松溪道:「待會說僵之後,若能用言語逼住了他們,單打獨鬥,以六陣定輸贏,咱們自是立於不敗之地,可是他們有備而來,定然想到此節,決不答應只鬥六陣便算,勢必是個群毆的結局。」俞蓮舟點頭道:「四弟,咱們第一是要救出三弟,決不能讓他再落入外人之手,多受折辱,這件事歸你辦。五弟妹身子雖然好了,但恐未曾復原,你教五弟全力照顧她。應敵禦侮之事,由大哥和我們四人多盡些力。」張松溪點頭道:「好,便是這樣。」他微一沉吟,道:「眼下或有一策,可以行險僥倖。」俞蓮舟喜道:「行險僥倖,那也說不得了。四弟有何妙計?」張松溪道:「咱們兄弟各人認定一個對手,對方一動手,咱們一個服侍一個,一招之內便擒在手中。教他們有所顧忌,不敢強來。」俞蓮舟躊躇道:「若不是一招便擒住,旁人定然立即上來相助,一招得手,只怕……」

  張松溪道:「大難當頭,出手狠些也說不得了。咱們使『龍爪絕戶手』!」俞蓮舟微微打了個突,遲疑道:「『龍爪絕戶手』?今日是師父的大喜之日,用這種殺手,太狠毒了吧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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