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七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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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當年曾聽師父說過,高麗有一派使判官筆的,筆頭鑄作蛇形,其招數和點穴手法,和中土的大不相同,大抵是取毒蛇的陰柔毒辣之性,招術滑溜狠惡,這一派美其名曰「神龍派」派中出名的高手只記得姓泉,名字叫什麼卻連師父也不知道。於是抱拳說道:「前輩是高麗神龍派的麼?不知和泉老爺子是如何稱呼?」那老人微微一驚,心想:「你也不過三十來歲年紀,卻恁地見識廣博,知道我的來歷。」原來這老者便是高麗神龍派的掌門人,名叫泉建男,是嶺南「三江幫」幫主卑詞厚禮,從高麗聘請而來。他到中土已有數年,卻從未出過手,想不到「三江幫」行事隱祕,但他一露面便給張翠山識破,於是蛇頭雙筆一擺,道:「老夫便是泉建男。」張翠山道:「高麗神龍派跟中土武林向無交往,不知武當派如何得罪了泉老英雄。還請明示。」泉建男又是皮笑肉不笑的臉上筋肉一動,說道:「老夫和閣下無冤無仇,咱們高麗人也知道中原有個武當派,武當七俠是行俠仗義的好男子。老夫只問閣下一句話,金毛獅王謝遜躲在那裏。」 他這番話雖然不算無禮,但詞鋒咄咄逼人,同時判官筆這麼一擺,跟在騾車之後的人眾便四下分散,團團圍了上來,顯是若不明言謝遜的下落,便只動武一途。張翠山道:「若是在下不願說呢?」泉建男道:「張五俠武藝超群,咱們人數雖多,自量也留你不住。但俞二俠身上負傷,尊夫人正在病中,咱們有此良機,只好乘人之危,要將兩位留下。張五俠自己請便吧。」他的中國話咬字不準,聲音尖銳,聽來加倍刺耳。 張五俠聽他說得這般無恥,「乘人之危」四個字自己先說了出來,說道:「好,既是如此,在下便領教領教高麗武學的高招。若是泉老英雄讓得在下一招半式,那便如何?」泉建男笑道:「若是我輸了,大夥兒便一擁而上。咱們可不講究什麼單打獨鬥那一套。倘若武當派人多,你們也可倚多為勝啊。從前隋陽帝、唐太宗、唐高宗侵我高麗,那一次不是以數十萬大軍攻我數萬兵馬。自來相鬥,都是人多的佔便宜。」 張翠山心知今日之事,多說無益,只有憑手上功夫以決勝負,若是能將他擒住,作為要脅,當可逼他手下人眾不敢侵犯二哥和素素。於是身形一起,輕飄飄的落下馬背,左足著地,左手已握住爛銀虎頭鉤,右手握著鑌鐵判官筆,說道:「你是客人,請進招吧!」泉建男也躍下馬來,雙筆互擊,錚的一聲,右筆虛點,左筆尚未遞出,身子已繞到張翠山側方。張翠山尋思:「今日我是為義兄的安危而戰,素素跟我夫婦一體,她和義兄也有金蘭之誼,為他喪命,那也罷了。但二哥跟義兄素不相識,若是為了義兄而使二哥蒙受恥辱,那是萬萬不該。」當下心中打定了主意,見泉建男右手蛇頭筆點出,伸鉤一格,手上只使了二成力。鉤筆相交,張翠山身子微微一晃。泉建男大喜,心想:「三江幫那些人把武當七俠說得如何了得,原來也不過如此。想是中原武人要面子,將本國人士說得加倍厲害些。」當下左手筆跟著三招遞出。張翠山左支右絀,勉力擋架,便是還了一鉤一筆,也是虛軟乏勁。泉建男此時改了主意,不再倚多為勝,心想今日將武當七俠中的張五俠收拾下來,自己來到中土便是一戰成名,三江幫全幫上下,對自己更加要括目相看,當下雙筆飛舞,招招向張翠山的要害點去。 張翠山將門戶守得極嚴密,一面凝神細看對方的招數,但見他出招輕靈,筆上頗具韌力,所點的穴道偏重下三路及背心,和中土各派的點穴名手,武功果然大不相同。 再鬥一陣,但見他左手判官筆所點,都是背心自「靈台穴」以下的各穴,自靈台、至陽、筋縮、中樞、脊中、懸樞、命門、陽關、腰俞、以至尾閭背處的長強穴;右手判官筆所點,則是腰腿上各穴,自五樞、維道、居膠、環跳、風市、中瀆以至小腿上的陽陵泉。張翠山心下了然,他左手筆專點「督脈諸穴」,右手筆專點「足少陽膽經諸穴」,看似繁複,其實大有理路可尋,暗想:「當年師傅曾說,高麗神龍派的點穴功夫專走偏門,雖然狠辣,並不足畏。今日一見,果然不錯。」他一摸清對方招式,銀鉤鐵筆雖然上下揮舞,其實裝模作樣,只須護住督脈諸穴及足少陽膽經諸穴,其餘身上穴道,不必理會。泉建男愈鬥精神愈長,大聲吆喝,威風凜凜,張翠山心道:「憑著這點點武功,居然也到武當山腳下來撒野?」突然間左手銀鉤使招「龍」字訣中的一鉤,嗤的一響,鉤中了泉建男右腿的風市穴。泉建男「啊」的一聲,右腿跪地。張翠山右手筆電光石火般連連顫動,自他靈台穴一路順勢直下,使的是「鋒」字訣中最後的一直,便如書法中的顫筆,至陽、節縮,直至長強,在他「督脈」的每一處穴道上都點了一下。這一筆下來,疾如星火,氣吞牛斗,泉建男那裏還能動彈?這一路所點各穴,正是泉建男畢生所鑽研的諸處穴道,他身子固然不動,心中更是嗒然若喪,暗想:「罷了,罷了!對方縱是個泥塑木彫之輩,我也不能一口氣連點他十處穴道。我便是做他徒弟,也差得遠了。」張翠山銀鉤鉤尖指住泉建男咽喉,喝道:「各位且請退開!在下請泉老英雄送到武當山腳下,便解他穴道放還!」心想這些人看來都是他的下屬,定當心有所忌,就此退開。那知那艷裝少婦突然舉起雙刀,叫道:「併肩子齊上,把騾車扣了。」張翠山喝道:「誰敢上來,我先將這人斃了!」那少婦冷笑一聲,叫道:「大夥兒上啊!」縱馬舞刀衝上,竟是絲毫沒將泉建男放在心上。原來這少婦是三江幫中的一位舵主,他們這次大舉出動,用意在劫持俞蓮舟和殷素素,逼問謝遜的下落。泉建男不過是三江幫的客卿,既然不能為本幫效力,便是死在敵人手下,那也殊不足惜。 張翠山吃了一驚,眼見便是殺了泉建男仍是無濟於事,只見七八名漢子搶到殷素素的騾車前,七八名漢子搶到俞蓮舟身前,另有六七人和那少婦各展兵刃,圍住了自己。正沒做理會處,俞蓮舟忽然朗聲道:「六弟,出來把這些人收拾了吧!」 張翠山一愕:「二哥擺空城計麼?」忽聽得半空中一聲清嘯,一人叫道:「五哥,你好啊,想煞小弟了。」十餘丈外的一株大槐樹上縱落一條人影,長劍顫動,走向人叢中來,正是六俠殷利亨到了。張翠山喜出望外,大叫:「六弟,你好!」三江幫中早分出數人上前截攔,只聽得啊喲啊喲、叮叮噹噹之聲不絕,每個人手腕的「神門」穴上一一中劍,一一撤下兵刃。這「神門穴」是在腕骨的銳端,被利劍一刺,手掌中再也使不出半點力道。殷利亨不疾不待的漫步揚長而來,遇有敵人上前阻擋,他長劍一顫,嗆啷一聲,便有一件兵刃落地。那少婦回身喝道:「你是武當……」嗆啷嗆啷兩聲,只因那少婦雙手各執一刀,雙刀落地時便有兩下聲響。 張翠山大喜,說道:「師父的『神門十三劍』創制成功了。」原來這「神門十三劍」,共有十三記招數,每一記招式各各不同,但所刺之處,全是敵人手腕的「神道穴」。張翠山十年前離武當之時,張三丰甫有此意,和弟子們商量過幾次,但許多艱難之處並未想通。此時殷利亨使將出來,三江幫的硬手竟是沒人能抵擋得一招。 張翠山只看得心曠神怡,但見殷利亨每一劍刺出,無不精妙絕倫,只用了五六種招式,「神門十三劍」尚未使到一半,三江幫幫眾已有十餘人手腕中劍,撤下了兵刃。那少婦叫道:「風緊風緊,退走吧!」幫眾有的騎馬逃走,有的不及上馬,便此轉身急退。張翠山拍開泉建男身上的穴道,拾起蛇頭雙筆,插在他腰間。泉建男滿面羞慚,落荒急奔而去,竟是不和三江幫幫眾一路同行。 殷利亨還劍入鞘,拉住了張翠山的手,喜道:「五哥,我想得你好苦!」張翠山笑道:「六弟,你長高了。」他二人分別之時,殷利亨只有十八歲,十年不見,殷利亨已自一個瘦瘦小小的少年,變為身長玉立的青年。當下張翠山攜著殷利亨的手,去和妻子相見。殷素素病得沉重,點頭笑了笑,低聲叫了聲:「六弟!」殷利亨笑道:「五嫂也姓殷,那好極了,不但是我嫂子,還是我姊姊。」 張翠山道:「究是二哥了得,你躲在那大樹之上,我一直不知,二哥卻早瞧見了。」殷利亨當下說起趕來應援的情由。原來四俠張松溪在下山採辦師父百歲大壽應用的物事,遇到有兩個江湖人物鬼鬼祟祟,路道不正,不禁起了疑心,暗想:「我武當派威震天下,難道還有什麼大膽之徒到我武當山來捋虎鬚?」於是暗中攝著,偷聽兩人說話,才知張翠山從海外歸來,已和二哥俞蓮舟會合,「三江幫」和「五鳳刀」都想截攔,逼問謝遜的下落。 張松溪匆匆回山,其時山上只有殷利亨一人,兩人便分頭赴援,心中均想,有俞二張五在一起,那些小小的幫會門派徒然自取其辱,怎能奈何得了他二人。只是他們急於和張翠山相會,早見一刻好一刻,這才迎接出來。至於俞蓮舟已然受傷之事,那兩個江湖人物並未說起,是以張松溪和殷利亨並沒知曉。張松溪去打發「五鳳刀」門中派來的二個高手。這三江幫一路,卻是由殷利亨逐走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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