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七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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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了好一會,俞蓮舟睜開眼來,說道:「我想不出那人是何門派,咱們上山去問師父。」殷素素大急,說道:「二伯,怎生想個法兒,先行奪回無忌才是,那人是何門派,不妨日後再問。」俞蓮舟搖了搖頭。張翠山道:「素妹,眼下二哥身受重傷,那人武功又如此高強,咱們便是尋到了他,也是無可奈何。」殷素素急道:「難道便如此罷了不成?」張翠山道:「咱們不用去尋他,他自會來尋咱們。」殷素素原是個聰明女子,只因愛子被擄,這才驚惶失措,這時一怔之下,已然明白。那元兵武功如此深湛,連俞蓮舟也被他一掌震傷,自然是假扮的。他打傷俞蓮舟後,若要取他夫婦二人性命,可說是易如反掌,但只將無忌擄去,其用意是在逼問謝遜的下落。 當下張翠山將師兄抱上馬背,自己拉著馬韁,三騎馬緩緩而行。到了安陸,找一家小客店歇了,張翠山吩咐店伴送來飯菜後,就此閉戶不出,生怕遇上元兵,又生事端。他三人在途中殺死這十餘個元兵後,大隊元兵過得數日便會來大舉殘殺劫掠,報復洩忿,附近百姓不知將有多少遭殃,但當時他三人遇上這等不平之事,在勢又不能袖手不顧。這正是亡國之慘,莽莽神州,無人能免此劫難。 俞蓮舟潛運內力,在週身穴道中流轉療傷,張翠山坐在一旁守護。殷素素倚在椅上,又那裏睡得著?到得中夜,俞蓮舟站起身來,在室中緩緩走了三轉,舒展筋骨,說道:「五弟,我一生之中,除了恩師之外,從未遇到這樣的高手。」 當時張翠山長矛隨手一撞,便將那人撞暈,那人自是裝假,其時三人誰也沒留心他的身形相貌,此刻回想起來,那人依稀似是滿腮虯髯,和尋常元兵也沒什麼分別。殷素素終是記掛愛兒,道:「他擄去無忌,定是逼問我義兄的下落,不知無忌肯不肯說。」張翠山昂然道:「無忌倘若說了出來,還能是我們孩兒嗎?」殷素素道:「對!他是定不會說的。」突然之間,哇的一聲哭了出來。張翠山忙問:「怎麼啦?」殷素素哽咽道:「無忌不說,那惡賊……那惡賊會逼他打他,說不定還會用……用毒刑。」 張翠山和俞蓮舟同時嘆了口氣道:「玉不琢,不成器,讓他經歷些艱難困苦,未必沒有好處。」他話是這麼說,但想到愛子此時不免宛轉呻吟,正在忍受極大的痛楚,心中自是不勝悲憤憐惜。然而倘若他這時正是平平安安的睡著呢?那一定是已將謝遜的下落說了出來,如此負恩無義,卻比挨受毒刑又壞得多。張翠山心想:「寧可他即刻死了,也勝於做一個無義小人。」轉眼望了妻子一眼,只見她目光中流露出哀苦乞憐的神色來,驀地一驚:「那惡賊若果以無忌的性命相脅,說不定素妹便要屈服。」說道:「二哥,你好些了麼?」 他師兄弟自幼同門學藝,一句話一個眼色之間,往往便可心意相通。俞蓮舟一瞧他夫婦二人的眼色,已明白張翠山的用意,知他是耽心那人逼問無忌無效,挾著他追來,殷素素未必能忍受眼睜睜的瞧著無忌被殺,當下說道:「好,咱們連夜趕路。」 三人付了房飯錢,乘黑繞道,儘揀荒僻小路而行。三人最害怕的,倒不是那人追來下手殺了自己,而是怕他在自己眼前,將各種各樣的慘酷的手段加在無忌身子。 如此朝宿宵行,差幸一路無事。但殷素素心懸愛子,山中夜騎,又受了風露,忽然生起病來。張翠山僱了兩輛騾車,讓俞蓮舟和殷素素分別乘坐,自己騎馬在旁護送。這日過了襄陽,到太平店鎮上一家客店投宿。 張翠山安頓好了師兄,正要回房,忽然一條漢子抓開門帘,闖進房來。這漢子身穿青布短衫褲,手中提著一根馬鞭,一身打扮便像個趕腳的車夫。他向俞蓮舟和張翠山瞪了一眼,冷笑一聲,轉身便走。張翠山知他不懷好意,心下惱他無禮,眼見那漢子摔下的門帘盪向身前,左手抓住門帘暗運內勁,向外一送。那門帘的下襬飛了起來,拍的一聲,結結實實打在他的背心。那漢子身子一晃,跌了個狗吃屎,爬起身來,喝道:「武當派的小賊,死到臨頭,還在逞兇!」口中這般說,腳下卻是不敢停留,逕往外走,但見他步履踉蹌,適才吃門帘這麼一擊,受創竟是不輕。 俞蓮舟瞧在眼裏,並不說話。到得傍晚,張翠山道:「二哥,咱們動身吧!」俞蓮舟道:「不,今晚不走,明天一早再走。」張翠山微一轉念,已明白了他的心意,登時豪氣勃發,說道:「不錯!此處離本山已不過兩日之程。咱師兄弟再不濟,也不能墮了師門的威風。在武當山腳下,兀自朝宿晚行的趕夜路避人,那算什麼話?」俞蓮舟微笑道:「反正行藏已露,且瞧瞧武當派的子弟如何死到臨頭。」 當下兩人一齊走到張翠山房中,並肩坐在坑上,閉目打坐。這一晚紙窗之外,屋頂之上,總有七八個人來來去去的窺伺,但盡是心憚武當派的威名,不敢進房滋擾。殷素素昏昏沉沉的睡著,俞張二人也不去理會屋外的敵人。 次日用過早飯後動身。俞蓮舟雖然坐在騾車之中,卻叫車夫去了車廂的四壁,四邊空蕩蕩,便於觀看。只走出太平店鎮甸數里,便有三乘馬自東方追了上來,跟在騾車之後,相距十餘丈,不即不離的跟著。再走數里,只見前面道上有四個和騎者候在道邊,待俞蓮舟一行人過去,四乘馬便跟著後面。數里之後,又有四乘馬加入,前後已共有十一人。趕車的驚慌起來,悄聲對張翠山道:「客官,這些人路道不正,遮莫是強人?須得小心在意。」張翠山道:「不用怕,不是來搶錢的。」 在中午打尖之處,又多了六個人。這些人打扮各各不同,有的衣飾富麗,有的卻似販夫走卒,但人人身上均帶兵刃。一干人隻聲不出,聽不出口音,但大都身材瘦小皮色黝黑,似乎來自南方。到得午後,已增到二十一人。有幾個大膽的縱馬逼近,到距騾車兩三丈處,這才勒馬不前。俞蓮舟在車中只管閉目養神,正眼也不瞧他們一眼。 傍晚時分,迎面兩乘馬奔了下來。但見當先一匹馬上騎著個長鬚飄飄的老者,第二騎的乘客卻是個艷裝少婦。那老者空著兩手,少婦左手中提著一對雙刀。兩騎馬在道路當中一攔,擋住了去路。 張翠山強忍怒氣,在馬背上抱拳說道:「武當山俞二張五這廂有禮,不敢請問老爺子尊姓大名。」那老者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笑,問道:「金毛獅王謝遜在那裏?你只須說了出來,咱們決不跟武當弟子為難。」張翠山道:「此事在下不敢作主,須得先向恩師請示。」那老者道:「俞二受傷,張五落單。你孤身一人,不是咱們這許多的敵手。」說著伸手腰間,取出一對判官筆來。只見那判官筆的筆尖鑄作蛇頭之形。張翠山外號叫作「銀鉤鐵劃」,雙手兵刃之中,有一件便是判官筆,因此武林中使判官筆的點穴名家,他無一不知,一見這對蛇頭雙筆,心中一驚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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