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六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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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華子突然插口道:「謝遜那惡賊在那兒?咱們要找的是謝遜那惡賊。」張翠山聽到說為了找尋自己三人,中原竟有二十二個幫會門派大動干戈,十年爭鬥,死傷了不少人,心中大是不安。耳聽得西華子不住口的詢問謝遜的下落,不禁為難之極,若是說了出來,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要去冰火島找他尋仇,若是不說,卻又如何隱瞞? 他正自遲不決,殷素素突然道:「無惡不作、殺人如毛的惡賊謝遜,在九年前早已死了。」俞蓮舟、西華子、衛四娘等同聲驚道:「謝遜死了?」殷素素道:「便是在我生育這孩子的那天晚上,那惡賊謝遜狂性發作,正要殺害五哥和我,突然間聽到孩子的哭聲,他心病一起,那胡作妄為的惡賊謝遜便此死了。」這時張翠山已然明白,殷素素所以一直再說「惡賊謝遜已經死了」,也可說並未說謊,蓋自謝遜聽到無忌的第一下哭聲,便即觸發胸中天良,自此狂性收斂,去惡向善,至於逼他三人離島,更是捨己為人、大仁大義的行逕,是以很可說「惡賊謝遜」在九年前死去,「好人謝遜」在九年前誕生。西華子鼻中哼了一聲,他心中認定殷素素是邪教妖女,信不過她的說話,厲聲道:「張五俠,那惡賊謝遜真的死了麼?」殷素素坦然道:「不錯,惡賊謝遜在九年前早已死了。」無忌在一旁聽得各人不住的痛罵惡賊謝遜,爹爹媽媽甚至說他早已死了。他雖然聰明,但那知武林中的各種過節,謝遜對他恩義極深,對他的愛護照顧,絲毫不在父母之下,他生性極厚,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,叫道:「義父不是惡賊,義父沒有死,義父沒有死。」這幾聲哭叫,艙中諸人盡皆愕然。殷素素狂怒之下,反手便是一記耳光,喝道:「住口!」無忌哭道:「媽,你為什麼說義父死了?他不是好端端的活著麼?」他一生只和父母及義父三人共處,雖然智力遠勝常人,但人間的險詐機心,卻是從來沒接觸過半點,若是換作一個在江湖上長大的孩子,即使沒他一半聰明,也知說謊是家常便飯,決不會闖出這件大禍來。殷素素斥道:「大人在說話,小孩子多什麼口?咱們說的是惡賊謝遜,又不是你義父。」無忌心中一片迷惘,但已不敢再說。 西華子微微冷笑,問無忌道:「小弟弟,謝遜是你義父,是不是?他在那裏啊?」無忌看了父母的臉色,知道他們所說的事極關重要,聽西華子這麼問,便搖了搖頭,道:「我不說。」他這「我不說」三個字,實則是更加言明謝遜並未身死。 西華子瞪視張翠山,說道:「張五俠,這位白眉教的殷姑娘,真是你的夫人嗎?」張翠山沒料到他突然會問這句話,朗聲道:「不錯,她便是拙荊。」西華子厲聲道:「我崑崙門下的兩名弟子,毀在尊夫人手下,變成死不死、活不活,這筆帳如何算法?」張翠山和殷素素都是一驚,殷素素出口便道:「胡說八道!」張翠山道:「這中間必有誤會,咱夫婦不覆中土已有十年,如何能毀傷貴派弟子?」西華子道:「十年之前呢?高則成和蔣濤之被害,算來原已有十年了。」殷素素道:「高則成和蔣濤?」西華子道:「張夫人還記得這兩人麼?只怕你殺人太多,已記不清楚了。」殷素素道:「他二人怎麼了?何以你咬定是我害了他們?」西華子仰天打個哈哈,說道:「我咬定你,我咬定你?哈哈,高蔣二人雖然成了白痴,卻還能記得一件事,說得出一個人的名字,知道毀得他們如此的,乃是……『殷素素』!」 他將「殷素素」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了出來,語氣中充滿了怨毒,眼光牢牢的瞪視著殷素素,似乎恨不得立時拔劍在她身上刺上幾劍。 白眉教的封壇主突然接口道:「本教紫微堂香主的閨名,豈是你出了家的老道隨口叫得?連清規戒律也不守,還充什麼武林前輩?程賢弟,你說世上可恥之事,還有更甚於此的麼?」程壇主接口道:「再沒有了。名門正派之中,居然出了這種狂徒,可笑啊可笑。」西華子大怒欲狂,喝道:「你兩個說誰可恥?」封壇主眼角也不掃他一下,說道:「程賢弟,一個人便算學得幾手三腳貓的劍法,行事說話總得也像個人樣子,你說是嗎?」程壇主道:「自從玉虛道長逝世之後,都是一代不如一代了。」 原來玉虛道長是西華子的師伯,武功德望,武林中人人欽服。西華子紫脹著臉皮,對這句話卻是不便駁斥,若說這句話錯了,豈不是說自己還勝過當年名震天下的師伯?他身形一閃,站到了艙口,刷的一聲,長劍出手,叫道:「邪教的惡賊,有種的便出來見個真章!」封壇主和程壇主所以要激怒西華子,本意是要替殷素素解圍,心想張翠山和殷香主既是夫婦,武當派和白眉教的關係已是大大不同,便算俞蓮舟和張翠山不出手,至少也是兩不相助,那麼單獨對付崑崙派的幾個,便可穩操勝算。衛四娘秀眉緊蹙也已算到了這一節,心想憑著自己和師哥等六七個人,決難抵敵白眉教這許多高手,何況張翠山夫婦情重,極可能相助對方,於是說道:「師哥,人家到咱們船上,那是賓客,咱們聽俞二俠的吩咐便是。」她是要用言語擠兌俞蓮舟,心想以你的聲望地位,決不能處事偏私。那知西華子草包之極,大聲說道:「他武當派和白眉教早結了親家,同流合污,已成一丘之貉,他還能有什麼公正的話說出來?」 俞蓮舟城府很深,喜怒不形於色,聽了西華子的話,沉吟不語。衛四娘忙道:「師哥,你怎地胡言亂語?別說武當派跟我們崑崙派同氣連枝,淵源極深,十年來聯手抗敵,精誠無間,俞二俠更是鐵錚錚的好漢子,英名播於江湖,天下誰不欽仰。他武當五俠為人處事,豈能有所偏私?」西華子哼了一聲,道:「不見得。」衛四娘心中暗罵師哥草包,竟聽不出自己言中之意,於是大聲說道:「師哥,你沒來由的得罪武當五俠,掌門師叔怪罪起來,我可不管。」西華子聽她抬出掌門師叔來,才不敢再說。 俞蓮舟緩緩的道:「此事牽涉到武林中各大門派,各大幫會,在下無德無能,焉敢信口雌黃,隨意處分?反正這事已擾攘了十年,也不爭在再花一年半截的功夫。在下須得和張師弟回歸武當,稟明恩師和大師兄,請恩師示下。」西華子冷笑道:「俞二俠這一招『如封似閉』的推搪功夫,果然高明得緊啊。」 俞蓮舟並不輕易發怒,但他所說的這招「如封似閉」,正是武當派天下馳名的守禦功夫,乃是恩師張三丰所創,他譏嘲武當武功,那便是辱及恩師,但他立時轉念:「這件事處理稍有失當,便引起武林中一場難以收拾的浩劫。這個莽道人胡言亂語,我何必跟他一般見識?」西華子見他聽了自己這兩句話後,眼皮一翻,神光炯炯,有如電閃,不由得心中打了個突:「我師父和掌門師叔是本派最強的高手,眼神的厲害似乎還不及他。」但見俞蓮舟眼中精光隨即收斂,淡淡的道:「西華道兄如有什麼高見,在下洗耳恭聽。」西華子給他適才眼神這麼一掃,心膽已寒,轉頭道:「師妹,你說怎麼?難道高濤二人的事便此罷手不成?」衛四娘尚未回答,忽聽得南邊號角之聲,嗚嗚不絕。崑崙派的一名弟子走到艙門口,說道:「崆峒派和峨嵋派的接應到了。」李天垣和封壇主、程壇主對望了一眼,臉上均是微微變色。西華子和衛四娘聽說到了幫手,心中大喜。衛四娘道:「俞二俠,不如聽聽崆峒、峨嵋兩派的高見。」俞蓮舟道:「好!」張翠山卻又多了一重心事,心想:「峨嵋派還不怎樣,崆峒派卻和大哥結有深仇。他傷過崆峒五老,奪了崆峒派的『七傷拳經』,他們自然要苦苦追尋他的下落。」殷素素跟他所想的相同,心想若不是無忌多口,事情便好辨得多,但想無忌從來不說謊話,對謝遜又情義深重,忽然聽到義父死了,自是要大哭大叫,原也怪他不得,見他面頰上被自己打了一掌後留下腫起的紅印,不禁憐惜起來,將他摟在懷裏。無忌兀自不放心,將小嘴湊到母親耳邊,低聲道:「媽,義父沒有死啊,是不是?」殷素素也湊嘴到他耳邊,輕輕道:「沒有死。我騙他們的,這些都是惡人壞人,他們都想去害你義父。」無忌恍然大悟,自俞蓮舟起,每個人都狠狠的瞪了一眼,心道:「原來你們都是惡人壞人,你們想害我義父。」謝無忌從這一天起,才起始踏入江湖,起始明白世間人心的陰毒。他伸手撫著臉頰,母親所打的這一掌兀自隱隱生疼。他是個聰明的孩子,知道這一掌雖是母親打的,實則是為眼前這些惡人壞人所累。他自幼生長在父母和義父的慈愛卵翼之下,不懂得人間竟有心懷惡意的敵人,謝遜跟他說過成崑的故事,但那終是耳中聽來,直到此時,才面對面他心目中的敵人。過了好一會功夫,崆峒和峨嵋兩派各有六七人走進船艙,和俞蓮舟、西華子、衛四娘等見禮。崆峒派為首的是個精乾枯瘦的葛衣老人,峨嵋派為首的則是個中年尼姑,這一干人見到白眉教的李天垣等坐在艙中,都是一愕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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