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四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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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聽得有人咳嗽一聲,說道:「金毛獅王早在這裏!」眾人吃了一驚,四下裏一望,卻不見半個人影,這聲音明明是從近處發出,卻不知他躲在那裏。只聽那人嘆聲道:「蠢才,蠢才!」突然間呼的一聲,一塊巨石飛起,一個人從石頭底下鑽了出來。原來他早已隱身在大樹之後,掘地鑽到巨石下面,因之雖在肘腋之間,眾人卻無一得知。 眾人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,殷素素「啊」的一聲叫,情不自禁的奔到張翠山身旁。只見那人身材魁異常,比常人足足高出一尺,肩膀也要闊出一尺,滿頭黃髮,散披肩頭,眼睛綠油油的發光,手中拿著一個一丈七八尺長的兩頭狼牙棒,在筵前這麼一站,威風凜凜,真如天神天將一般。張翠山暗自尋思:「金毛獅王?這渾號自是因他的滿頭黃髮而來了,他是誰啊?可沒聽師父說起過。」 再看這金毛獅王時,只見他身穿一件百獸獸皮所縫綴而成的長袍,這長袍上有虎皮、豹皮、野牛皮、鹿皮、熊皮、狐皮,雖然東一塊,西一塊,但手工精細,乃是高手匠人所為。諸般獸皮之中,就是沒有獅皮,想是他自稱「金毛獅王」,對獅子自是極為尊重了。他手中拿著的那根狼牙棒也是甚為怪異,棒身自此一端至彼一端,金光閃爍,卻又不是黃金之色,尋常的狼牙棒只是一端有釘,但他的狼牙棒不但特長特大,而且兩端有釘。眾人見了他這股神態,誰都不敢說話。 白龜壽鼓著勇氣,上前數步,說道:「不敢請問尊駕高姓大名?」那人道:「不敢,在下姓謝,單名一個遜字,表字退思,有一個外號,叫作『金毛獅王』。」張翠山一聽,和殷素素對望了一眼,兩人均想:「這人如此威猛,取的名字卻是這般溫文爾雅,而他的外號倒是適如其人。」白龜壽聽他言語有禮,稍去怯意,說道:「原來是謝先生。尊駕跟咱們素不相識,何以一至島上,便即毀船殺人?」謝遜微微一笑,露出一口牙齒,白如編貝,閃閃發光,說道:「各位聚在此處,所為何來?」 白龜壽心想:「此事也瞞他不得。這人武功縱然厲害,但他總是單身,我和常壇主聯手,再加上張五俠、殷姑娘從旁相助,定可除他得了。」於是朗聲說道:「敝教白眉教新近得了一柄寶刀,邀集江湖上的朋友,大夥兒在這裏瞧瞧。」謝遜瞪目瞧著大鐵鼎中被烈火鍛燒著的那柄屠龍刀,見那刀在烈燄之中不損分毫,的是神物利器,於是大踏步走將過去。常金鵬見他伸手便去抓那柄刀,叫道:「住手!」謝遜回頭淡淡一笑,道:「幹什麼?」常金鵬道:「此刀是敝教所有,謝朋友但可遠觀,不可碰動。」謝遜道:「這刀是你們鑄的?是你們買的?」常金鵬啞口無言,一時答不出話來。謝遜道:「你們從別人手上奪來,我便從你們手上奪去,天公地道,有什麼使不得?」說著轉身又去抓那寶刀。 嗆啷啷一響,常金鵬從腰間解下西瓜流星鎚,喝道:「謝朋友,你再不住手,我可要無禮了。」他言語中似是警告,其實聲到鎚到,左手的鑌鐵大西瓜向他後心直撞過去。謝遜更不回頭,只是將狼牙棒向後斜垂,噹的一聲巨響,那鑌鐵大西瓜撞正狼牙棒上,登時碎作十七八片,四散飛擲。常金鵬身子一晃,突然間狂噴鮮血,倒地斃命。原來謝遜的內力從狼牙棒傳到他的西瓜流星鎚上,以巨力抗巨力,常金鵬在錢塘江中鎚碎麥少幫主的座船時何等神威,這時卻禁不起他狼牙棒的一撞。 朱雀壇屬下的五名香主大驚,一齊搶了過去,兩名香主去扶常金鵬,三名香主拔出兵刃,不顧厲害的向謝遜攻去。謝遜左手抓著屠龍刀,右手中的狼牙棒在鐵鼎下一挑,一隻數百斤重的大鐵鼎飛了起來,橫掃而至,將三名香主同時壓倒。大鐵鼎餘勢未衰,在地下打了個滾,又將扶著常金鵬的兩名香主撞翻。五名香主和常金鵬屍身身上衣服一齊著火,其中四名香主已被鐵鼎撞死,餘下的一名在地下哀號翻滾。 眾人見了這等聲勢,無不心驚肉跳,但見他一舉手之間,連斃五名江湖上的好手,餘下那名香主看來也是重傷難活。張翠山年紀雖然不大,但行走江湖,會見過的高手也已不少,可是如謝遜這般超人的神力武功,卻是從未見過,暗忖自己決不是他的敵手,便是大師哥、二師哥,也遠遠不如,即是武當七俠聯手應敵,恐怕也難操勝算。當今之世,除非是師父下山,否則不知還有誰能勝得過他。只見謝遜提起屠龍刀,伸指一彈,發出非金非木的沉鬱之聲,他點點頭讚道:「無聲無色,神物自晦,好刀啊好刀!」 他抬起頭來,向白龜壽身旁的刀鞘望了一眼,說道:「這是屠龍刀的刀鞘吧?拿過來。」白龜壽心知當此情形之下,自己的性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,若是將刀鞘給他,不但一世英名化於流水,而且日後教主追究罪責,定是死得極為慘酷,但此刻和他硬抗,那也是有死無生,於是凜然說道:「你要便殺,我姓白的豈是貪生畏死、欺善怕惡的小人?」 謝遜微微一笑,道:「硬漢子,硬漢子!白眉教中果然還有幾個人物。」突然間右手一揚,那柄一百多斤的屠龍刀猛地向白龜壽飛去。白龜壽早在提防,一見他寶刀出手,知道此人的手勁大得異乎尋常,不敢用兵器擋格,更不敢伸手去接,急忙閃身避讓。那知這寶刀斜飛而至,刷的一聲,套入了平放在桌上的刀鞘之中,這一擲力道甚是強勁,帶動刀鞘,繼續激飛出去。謝遜伸出狼牙棒,一搭一勾,將屠龍刀連刀帶鞘,引了過來,隨手插在腰間。這一下擲刀取鞘,準頭之巧,手法之奇,實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。 他眼光自左至右,向群豪瞧了一遍,說道:「在下要取這柄屠龍寶刀,各位有何異議?」他連問兩聲,誰都不敢答話。忽然海沙派席上一人站起身來,說道:「謝前輩德高望重,名揚四海,此刀正該歸謝前輩所有,咱們大夥兒非常之贊成。」謝遜道:「閣下是海沙派的總舵主元廣波罷?」那人道:「正是。」他聽見謝遜知道自己姓名,既是歡喜,又是惶恐。謝遜道:「你知道我師父是誰?是何門派?我做過什麼好事?」元廣波囁嚅著道:「這個……謝前輩……」他實是一點也不知道。謝遜冷冷的道:「我的事你什麼也不知,怎說我德高望重,名揚四海?這把刀本來是你海沙派得到的,後來給長白三擒奪了去,又落入武當派俞岱岩手中……」張翠山聽到「又落入武當派俞岱岩手中」這句話,心口發熱,暗想:「這姓謝的說話想來不假,原來此刀果是與三哥大有干係。」 只聽謝遜續道:「白眉教暗下毒手,從俞岱岩手裏奪來。哼哼,你海沙派反正已得不到手,便說此刀歸我所有,大夥兒都非常贊成。你這人諂媚趨奉,滿口胡言,我生平最瞧不起的,便是你這種無恥小人。給我站出來!」最後這幾句話每一個字便似打一個轟雷。元廣波為他威勢所懾,竟是不敢違抗,低著頭走到他的面前,身子不由自主的不停打戰。 在張翠山心中,滾來滾去的卻只是這幾句話:「白眉教暗下毒手,暗下毒手,從俞岱岩手裏奪來,暗下毒手……」斜目看殷素素時,只見她臉色蒼白,睫毛微微顫動,想是心中也思潮起伏不定。 謝遜道:「你海沙派武藝平常,專門靠毒鹽害人。去年在餘姚害死張登雲一家十一口,本月初歐陽清在海門身死,都是你做的好事吧?」元廣波大吃一驚,心想這兩件案子做得異常隱祕,怎地會給他知道了?謝遜喝道:「叫你手下人裝兩大碗毒鹽出來,給我瞧瞧,到底是怎麼樣的東西。」海沙派的幫眾人人都攜帶毒鹽,元廣波不敢違拗,只得命手下人裝了兩大碗出來。謝遜取了一碗,湊到口邊,聞了幾下,忽然側碗往口中便倒,連吞了幾大口,說道:「咱們每個人都吃一碗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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