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
三八


  ▼第十二回 揚刀立威

  就在此時,潮聲如雷,震耳欲聾,張翠山和殷素素所坐的船被拋了起來,說話聲盡皆掩沒。張翠山向窗外一看,只見巨浪猶如一堵透明的高牆,巨鯨幫的人若不獲救上船,這時都被掩沒在驚濤之中了。殷素素走到後艙,關上了門,過了片刻出來,卻又換上了女裝,她打個手勢,要張翠山除下長袍。張翠山不便再行峻拒,只得解了下來。他只道殷素素要替自己縫補破裂之處,那知她提起自己剛換下來的男裝長袍,打手勢叫張翠山穿上,卻將他的破袍收入了後艙。

  張翠山身上只有短衫中衣,只得將殷素素的男裝長袍穿上了。那件袍子本就寬大。張翠山雖然比她高大得大,卻也不顯得窄小,只聞到袍子上一縷縷淡淡的幽香,送入鼻端。張翠山心神一蕩,不敢向她觀看,恭恭敬敬的坐著,裝作欣賞艙艙板壁上的書畫,但心事如潮,和船外船底的波濤一般洶湧起伏,卻那裏看得進去?殷素素也不來跟他說話。船中本來點著蠟燭,但一個巨浪湧來,船身一側,燭火登時熄了。張翠山暗道:「不好!我二人孤男寡女,坐在船艙之中,雖說我不欺暗室,卻只怕於殷姑娘的清名有累。」於是推開後艙艙門,走到把舵的舟子身旁,瞧著他穩穩的掌著舵柄,穿波越浪,順流下駛。

  一個多時辰之後,上湧的潮水反退出海,順風順水,舟行更速,破曉後已近王盤山島。那王盤山在錢塘江的東海之中,是一個荒涼小島,山石嶙峋,向無人居。兩艘船駛近島南,相距尚有數里,只聽得島上號角之聲嗚嗚吹起,兩個人各舉一面大黑旗、揮舞示意。座船漸漸駛近,張翠山見兩面黑旗上鑲以白邊,心道:「黑旗白邊,乃是金生水之意。常壇主說玄武壇壇主在島上主持揚刀立威,北方玄武,壬癸亥子水,主黑。看來這白眉教中的人物精通五行變化之術,並非尋常愚民的邪教。」沉吟間座船駛得更加近了,只見黑旗上繡著一隻飛龜之形。

  兩面大黑旗之間站著一個老者,他朗聲說道:「玄武壇白龜壽恭迎殷姑娘。」聲音漫長,綿綿密密,雖不響亮,卻是氣韻醇厚之極。片刻間坐船靠岸,那老者親自舖上跳板。殷素素請張翠山先行,上岸後和白龜壽引見。白龜壽見殷素素神氣間對張翠山極為重視,待聽到他是武當七俠中的張五俠,更是心中一凜,說道:「久仰武當七俠的清名,今日幸得識荊,大是榮幸。」張翠山謙遜了幾句。殷素素笑道:「你兩個言不由衷,說話不大痛快。一個是心中在想:『啊喲,不好,武當派的人也來啦,多了一個爭奪屠龍刀的辣手人物。』另一個心中卻說:『你這種邪教邪派的人物,我才犯不著跟你親近結交。』我說啊,你們想說什麼便說什麼,不用口是心非的。」白龜壽哈哈一笑,張翠山卻道:「不敢!白壇主武功精湛,在下一聽白壇主這份隔海傳聲的功夫,心下好生佩服。在下只是陪殷姑娘來瞧瞧熱鬧,絕無覬覦寶刀之心。」

  殷素素聽他這般說,面溢春花,好生喜歡。白龜壽素知殷素素面冷心狠,從來不對任何人稍假詞色,但這時對張翠山的神態卻截然不同,知道這人在她心中的份量實是不輕,又聽得他稱讚自己內功,當下敵意盡消,說道:「殷姑娘,海沙派、巨鯨幫、神拳門的人物早就到啦,還有兩個崑崙派的年青劍客。這兩個小子飛揚跋扈,囂張得緊。那如張五俠名揚天下,卻這麼謙光。可見有一分本事,便有一分修養……」他剛說到這裏,忽聽得山背後一人喝道:「背後鬼鬼祟祟的毀謗旁人,又算是什麼大丈夫的行逕?」話聲一歇,便轉出兩個人來。兩人身材修長,一色的杏黃長袍,背上斜插長劍,都是二十八九歲年紀。

  兩人臉罩寒霜,一副要惹事生非的模樣。白龜壽笑道:「說起曹操,曹操便到,來來來,我跟你們引見引見。」那兩個崑崙派的青年劍客本來就要發作,但斗然間見到殷素素容光照人,艷麗非凡,不由得心中都是怦然一動。一個人竟是目不轉瞬的呆瞧著她,另一個看了她一眼,急忙轉開了頭,但隨即又偷偷斜目看她。白龜壽指著呆看殷素素的那人道:「這位是高則成高大劍客。」指著另一人道:「這位是蔣濤蔣大劍客。兩位都是崑崙派的武學高手。想崑崙派威震西域,武學上有不傳之祕,天下武林,無不欽佩,高蔣兩位更是崑崙派中出乎其類、拔乎其萃,矯矯不群的人物。這一次來到中原,定當大顯身手,讓咱們開一開眼界。」他這番話中顯是頗含譏嘲,張翠山心想這二人若不立即動武,也必反唇相稽,那知高蔣二人只是唯唯否否,似乎沒聽見他說些什麼。張翠山好生奇怪,再一看二人的神色,這才醒悟,原來他二人一見殷素素,一個傻瞪,一個偷瞧,竟是神不守舍的如痴如呆。

  張翠山暗暗好笑,心道:「崑崙派名播天下,號稱是劍術通神,那知出來的弟子卻這般下流。」其實高蔣二人雖然生性傲慢了些,卻非下流好色之徒,只是殷素素實在容貌太美,教人的眼光一和她面容接觸,猶如磁石引鐵一般,竟然再也難以分開。何況高蔣二人都是青年子弟,喜愛美色亦是人情之常。他二人這般貪看,未必心中存了什麼猥褻之念,只是情不自禁,難以自持。

  白龜壽又道:「這位是武當派張翠山相公,這位是殷素素姑娘,這位是敝教的常金鵬壇主。」他說這三人姓名時都是輕描淡寫,不加形容,對張翠山更是只稱他一聲「相公」,連「張五俠」的字眼也免了,那顯是將他當作極親近的自己人看待。殷素素心中甚喜,眼光在張翠山臉上一轉,秋波流動,含情脈脈。

  高則成性較鹵莽,見殷素素對張翠山神態親近,兩人關係顯是不同尋常,也不知從那裏來的一叢怒火,竟是在胸頭燃燒起來,狠狠的向張翠山怒目橫了一眼,冷冷的道:「蔣師弟,咱們在西域之時,好像聽說過,武當派算是武林中的名門正派啊。」蔣濤道:「不錯,好像是聽說過。」高則成道:「原來耳聞不如目見,道聽塗說之言,大不可信。」蔣濤道:「是嗎?江湖上謠言甚多,十之八九原本靠不住。高師哥說武當派怎麼了?」高則成道:「名門正派的弟子,怎地和邪教的人物廝混在一起,這不是自甘墮落麼?」他二人一吹一唱,竟指名道姓的向張翠山叫起陣來。他們可不知殷素素也是白眉教中人物,「邪教」二字,是指白常二人而言。

  張翠山聽他二人言語如此無禮,登時便要發作,但轉念一想,自己這次上王盤山來,用意純是在查察傷害俞岱岩的兇手,這兩個崑崙弟子年紀雖較自己為大,卻是初出茅廬的無名之輩,犯不著跟他們一般見識,何況白眉教行事確甚邪惡,觀乎殷素素和常金鵬將殺人當作家常便飯一事可知,自己決不能跟他們牽纏在一起,於是微微一笑,說道:「在下跟白眉教的這幾位也是初識,和兩位仁兄沒什麼分別。」

  這兩句話眾人聽了都是大出意外,白常兩壇主只道殷素素跟他交情甚深,原來卻是初識,殷素素心中惱怒,知道張翠山如此說,明是瞧不起白眉教之意,高蔣兩人相視冷笑,心想:「這小子是個膿包,一聽到崑崙派的名頭,心裏就怕了咱們啦。」

  白龜壽道:「各位賓客都已到齊,只有巨鯨幫的麥少幫主,還沒有來,咱們也不等他啦。現下各位到處隨便逛逛,正午之時請到那邊山谷中飲酒看刀。」

  常金鵬笑道:「麥少幫主座船失事,是張相公命人救了起來,這時便在船中,待會請他赴宴便了。」張翠山雖見白常兩位壇主對已執禮甚恭,殷素素的眼光神色之間更是柔情似水,但想跟這些人越是疏遠越好,於是說道:「小弟想獨自走走,各位請便。」也不待各人回答,一舉手,便向東邊一帶樹林走去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