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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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翠山心道:「在這當口,這姑娘還是如此橫蠻刁惡,將來不知是誰做她丈夫,這一生一世可有苦頭吃了。」想到此處,不由得心中怦然而動,臉上登時發燒,生怕殷素素已知覺了自己的念頭,向她望了一眼。只見她雙頰暈紅,大是嬌羞,不知也想到了什麼。兩人眼光一觸,不約而同的轉了開去,殷素素忽然低聲道:「張五哥,我說話沒有輕重,你別見怪。」張翠山聽她忽然改口,把「張五俠」叫作「張五哥」,心中更是怦怦亂跳,當下吸一口氣,收攝心神,一股暖氣從自己丹田中昇了上來,勁貫雙臂。 過了一會,張翠山頭頂籠罩著一層氳氤白氣,顯是用出全力,汗氣上蒸,殷素素心中感激,知道這是療毒的緊要關頭,生恐分了他的心神,閉目不敢和他說話。忽聽得波的一聲,臂上一枚梅花小鏢彈了出來,躍出丈餘,跟著一縷黑血,從傷口中激射而出。這黑血漸漸轉紅,跟著第二枚梅花鏢又被張翠山的內力逼出。 便在此時,忽聽得江上有人縱聲呼道:「殷姑娘在這兒嗎?朱雀壇壇主參見。」張翠山微覺怪異,但運力甚急,不去理會,那人又呼了一聲,卻聽自己船上的舟子叫道:「有狂徒在此欲害殷姑娘,常壇主快來!」那邊船上的人大聲喝道:「狂徒不得無禮,你只要傷了殷姑娘一根毫毛,叫你身受千刀萬剮之慘。」這人聲若洪鐘,在江面上呼喝過來,大是威猛。 殷素素睜開眼來,向張翠山微微一笑,對這場誤會似表歉意。那第三枚梅花鏢給殷素素一拍之下,入肉甚深,張翠山連運了三遍力道,仍是逼不出來。但聽得槳聲甚急,那艘船飛也似的靠近,張翠山只覺船身一晃,有人躍上船來,他只顧用力,卻也不去理會。那人鑽進船艙,但見張翠山雙手牢牢的抓住殷素素左臂,一時那裏想得到他是在運勁療傷,急怒之下,呼的一掌便往張翠山後心拍去,同時喝道:「惡賊還不放手?」張翠山緩不出手來招架,吸一口氣,挺背硬接了他這一掌,但聽蓬的一聲,這一掌力道奇猛,結結實實的打中了他的背心。 張翠山深得武當派內功的精要,全身不動,但借力卸力,將這沉重之極的掌力引到掌心,只聽得波的一聲響,第三枚梅花鏢從殷素素臂上激射而出,釘在船艙板上,餘勢不衰,兀自顫動。發掌之人一招既出,第二招跟著便要擊落,見了這等情景,第二掌拍到半路,硬生生的收回,叫道:「殷姑娘,你……你沒受傷麼?」但見她手臂的傷口中噴出毒血,這人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,知道打錯了人,心下好生不安,暗忖自己這一掌有裂石破碑之勁,看來張翠山內臟已盡數震傷,只怕性命難保,忙從懷中取出傷藥,想給張翠山服下。 張翠山搖了搖頭,見殷素素傷口中出來的已是殷紅的鮮血,於是放開手掌,回過頭來,笑道:「你這一掌的力道真是不小。」那人大吃一驚,心想自己掌底不知擊斃過多少成名的武林好手,怎麼這少年不避不讓的受了一掌,竟是沒事人的一般,說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瞧了瞧張翠山的臉色,伸出三根手指去搭他的脈搏。張翠山心想:「索性便開開他的玩笑。」暗運內勁,腹膜上頂,霎時間心臟停止了跳動。要知內功精湛之人,不但能暫停呼吸,且能使心臟暫時停跳,中國的內功和天竺瑜伽之術,凡功夫練到深處,均有這等本事。那人一搭上他手腕,只覺他脈搏已絕,大驚之下伸手去摸他胸口,更是嚇了一跳。張翠山笑道:「殷姑娘,這位是你朋友麼?你沒給咱們引見。」一面說,一面接過殷素素遞來的手帕,替她包紮傷口。那人見他說話行事了無異狀,但一顆心終是不跳,右掌按住了他胸口,竟是驚訝得放不下來。 殷素素臉一沉,道:「常壇主不得無禮,見過武當派的張五俠。」那人縮手退開,施了一禮,說道:「原來是武當七俠的張五俠,怪不得內功如此深厚,小人常金鵬多多冒犯,請勿見怪。」張翠山見這人五十來歲年紀,一張馬臉,嘴巴和額角相距極遠,兩隻手掌伸開來便似兩把蒲扇,臉上手上的肌肉凹凹凸凸、盤根錯節,顯是有極深的外門功夫,倘若張翠山所練的內功不正是這種硬功夫的剋星,那麼適才這一掌真便要了他的性命。 常金鵬向張翠山見禮已畢,隨即恭恭敬敬的向殷素素施下禮去,殷素素卻只大剌剌的點一點頭,不怎麼理會。張翠山心下暗暗納罕,他背上受了常金鵬這掌,知道此人武功實非尋常,怎麼殷素素對他這般無禮,而他卻也受之若素,只聽他又道:「玄武壇白壇主約了海沙派、巨鯨幫,和福建神拳門的人物,明日清晨在錢塘江口的王盤山島上相會,揚刀立威。殷姑娘既然身子不適,待小人護送姑娘回臨安府。王盤山島的事,諒白壇主一人料理起來也綽綽有餘。」殷素素哼了一聲,道:「海沙派、巨鯨幫、神拳門……嗯,神拳門的掌門人,過三拳也去嗎?」常金鵬道:「聽說是他親自率領神拳門的十二名高手弟子,前去王盤山赴會。」殷素素冷笑道:「過三拳名氣雖大,不足當白壇主的一擊,還有什麼好手?」 常金鵬遲疑了一下,道:「聽說崑崙派有兩名年青劍客,也趕來赴會,說要見識見識屠…屠……」說到這裏,眼角向張翠山一掠,卻不說下去了。殷素素冷冷的道:「他們要去瞧瞧屠龍刀嗎?只怕是眼熱起意……」張翠山聽到「屠龍刀」三字,心中一凜,只聽殷素素又道:「嗯,這幾年武林中長江後浪推前浪,人才輩出,崑崙派的人物倒是不可小覷了。我臂上的輕傷算不了什麼,這麼著,咱們也去瞧瞧熱鬧,說不定須得給白壇主助一臂之力。」她轉頭向張翠山道:「張五俠,咱們就此別過,我坐常壇主的船,你坐我的船回臨去吧!你武當派犯不著牽涉在內。」 張翠山道:「我三師哥之傷,似與屠龍刀有關,詳情如何,還請殷姑娘見示。」殷素素道:「這中間的細微曲折之處,我也不大了然,他日還是親自問你三師哥吧!」張翠山見她不肯說,心知再問也是枉然,暗想:「傷我三哥之人,其意在於屠龍寶刀。常壇主說要在王盤山揚刀立威,似乎屠龍刀是在他們手中,那些惡賊倘若得訊,定會趕去。」說道:「發射這三枚梅花小鏢的道士,你說會不會也上王盤上去呢?」殷素素抿嘴一笑,卻不答他的問話,說道:「你定要去趕這份熱鬧,咱們便一塊兒去吧!」她轉面對常金鵬道:「常壇主,請你的船在前引路。」常金鵬應道:「是!」彎著腰退出船艙,便似僕役廝養對主人一般恭謹。殷素素只點了點頭,張翠山卻敬重他這份武功修為,站起身來,送到艙口。 殷素素向後梢招了招手,喝道:「過來!」後梢的舟子知道自己亂呼亂叫,闖出了禍,嚇得臉上沒半分血色,身子發顫,說道:「小……小人是無心之過,姑娘……姑娘饒命!」他見殷素素不動聲色,更是害怕,轉頭向著張翠山,目光中露出哀求之色,似乎要懇他代為求情。張翠山心想這舟子誤會自己侵犯殷素素,呼喚常金鵬來救,原是一片忠心,何必害怕成這個樣子,只聽殷素素道:「你有眼無珠、不生耳朵,要眼睛耳朵何用?」那舟子臉露喜色,知道殷素素說了這兩句話,已是饒了自己的性命,當下屈膝說道:「多謝姑娘恩典!」刷的一下從裏腿抽出一柄匕首,在自己雙頰旁一揮,登時割下了兩隻耳朵,翻過匕首,便往自己左眼中刺落。 張翠山大吃一驚,探手長臂,其快如風,夾手將他的匕首搶了過來,說道:「殷姑娘,我斗膽說一個情!」殷素素幽幽的道:「好吧,你怎麼說便怎麼著。」向那舟子道:「還不謝過張五俠!」那舟子保全了一對眼睛,早忘了耳上疼痛,跪在船板上向著張翠山咚咚咚的連磕幾個響頭,又向殷素素磕頭,退到了後梢。只聽他精神十足的吆喝水手,昇帆轉舵,竟似死裏逃生,遇到天大的喜事一般。 張翠山側頭瞧著殷素素,心想:「這位姑娘貌美如花,行事卻恁地兇狠,她手下人對她這般畏懼,想見她平素之暴虐。我闖蕩江湖,狠毒之輩也見了不少,卻沒遇到過這般厲害辣手的人物。」殷素素見他側著身子,默然不語,望了望他長袍背心上被常金鵬一掌擊破之處,說道:「你除下長袍,我給你補一補。」張翠山道:「不用了!」殷素素道:「你嫌我手工粗劣嗎?」張翠山道:「不敢。」說了這兩個字,又默不作聲,想起她一晚之間連殺龍門鏢局數十口老小,這等大奸大惡的兇手,自己原該出手誅卻,可是這時非但和她同舟而行,還助她起鏢療毒,雖說是要酬謝她護送師兄之德,但總嫌善惡不明,王盤山島上的事務一了,須得速即和她分手,再也不願和她相見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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