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鴛鴦刀 | 上頁 下頁
十一


  太岳四俠一直在旁邊瞧他們練刀,逍遙子和蓋一鳴不斷指指點點,說這一招有破綻,那一招有漏洞。林玉龍心頭有氣,抹了抹頭上的汗水,道:「蓋兄,咱夫婦以一路刀法,送給袁兄夫妻作新婚賀禮,你們太岳四俠,送什麼禮物啊?」太岳四俠一聽此言,心頭都是一凜,一時無話可對。要知說到送禮,實是他們更犯忌之事。

  任飛燕有意開開他們的玩笑,說道:「那邊污泥河中,盛產碧血金蟾,學武之士服得一隻,可抵十年功力。蓋兄號稱八步趕蟾獨腳水上飛,何不去捉幾隻來,送給新夫婦,豈不是一件重禮?」蓋一鳴大喜,道:「當真?」林玉龍道:「咱們怎敢相欺?只可惜咱夫婦的輕功不行,又不通水性,不敢下水去捉。」蓋一鳴道:「說到輕功水性,那是我蓋一鳴的拿手好戲,大哥、二哥、四弟,咱們這就捉去。」任飛燕笑道:「哈哈,蓋兄,這個你可又外行了。那碧血金蟾須得半夜子時,方從洞中出來吸取月光的精華。大白天那裏捉得到?」蓋一鳴道:「是,是。我本就知道,只不過一時忘了。若是白天能隨便捉到,那還有什麼希罕?」

  大廳上紅燭高燒,中堂正中的錦軸上,貼著一個一丈見方的大「壽」字。

  這時客人拜夀已畢,壽星公蕭半天撫著長須,笑容滿面的宣佈了一個喜訊:他的獨生愛女蕭中慧,今晚與少年俠士袁冠南訂親,請列位高朋喝一杯壽酒之後,再喝一杯喜酒。

  眾賓朋喝采聲中,袁冠南跪倒在紅氈毯上,拜見岳父岳母。蕭半天笑嘻嘻的摸出了一柄沉香扇,作為見面禮,袁冠南謝著接過了。袁夫人也笑嘻嘻的摸出了一隻玉班指,袁冠南謝著伸手接過……

  突然之間,錚的一響,那玉班指掉到了地下,袁冠南臉色大變,望著袁夫人的右手。原來袁夫人右手小指上,生著一個枝指。他抓起袁夫人的左手,只見小指上也有一個枝指。袁冠南顫聲道:「岳……岳母大人,你……你可識得這東西麼?」說著伸手到自己項頸之中,摸出一隻串在一根細金鏈上的翡翠獅子。袁夫人抓住獅子,全身如中雷電,叫道:「你……你是獅官?」冠南道:「媽,正是孩兒,你想得我好苦!」兩人抱在一起,放聲大哭起來。

  壽堂上眾人肅靜無聲,瞧著他母子相會這一幕,人人心裏又是難過,又是喜歡。只聽得袁夫人哭道:「獅官,獅官,這十八年來,你是在那裏啊?我無時無刻,不是在牽記著你。」袁冠南道:「媽,我已走遍了天下十八省,到處在打聽你的下落,我只怕,只怕今生今世,再也見不到媽了。」

  蕭中慧聽得袁冠南叫出「媽」,她身子一搖,險險跌倒,腦海中只響著一個聲音:「原來他是我哥哥,原來他是我哥哥……他是我哥哥……」

  林玉龍悄聲問妻子道:「怎麼?袁相公是蕭太太的兒子?我弄得胡塗啦。」任飛燕道:「袁相公不是說出來尋訪母親麼?他還托了咱們幫他尋訪,說他母親每只手的小指頭上都有一根枝指。這蕭太太不也認了他麼?」林玉龍搔頭道:「怎麼他姓袁,他爹爹又姓蕭?」任飛燕道:「蠢人,袁相公說他三歲時就跟母親失散,三歲的孩子,怎知道自己姓什麼,胡亂安個姓,不就是了。」林玉龍道:「這麼說來,蕭姑娘是他的妹子了。兄妹倆怎能成親?」任飛燕道:「既是兄妹,怎麼還能成親?你還不是廢話?」林玉龍怒道:「呸!你說的才是廢話。」

  他夫妻倆越爭越大聲,蕭中慧再也忍耐不住,「啊」的一聲,掩面奔出。

  蕭中慧心中茫然一片,只覺眼前黑濛濛的,了無生趣。她奔出大門,發足狂走,突然間砰的一下,肩頭與人一撞。她「啊喲」一聲叫,暗道:「不妙!我一身武功,只怕撞傷了人。」急忙伸手去扶,突然手腕一緊,左臂酸麻,竟是被人扣住了脈門。她一驚之下,抬起頭來,右掌自然而然的擊了出去。那人反腕擒拿,一帶一扣,又抓住了她右腕脈門。這時蕭中慧也已看清,眼前之人正是卓天雄。

  卓天雄哈哈大笑,叫道:「威信,先收一把!」周威信應聲而上,解下了蕭中慧腰間掛著的短刃鴦刀。卓天雄道:「蕭半天名滿江湖,今日五十壽辰,府中高手如雲。威信,你有沒有膽子去取那一把長刃鴛刀?」周威信道:「弟子有師叔撐腰,便是龍潭虎穴,也敢去一闖。」卓天雄「哼」的一聲,道:「沒出息,先得把師叔拉扯上!」他生平自負,罕逢敵手,但被袁冠南和蕭中慧以「夫妻刀法」聯手擊敗後,不禁心怯氣餒,此時無意間與蕭中慧相遇,暗想他男女兩人雙刀聯手固然厲害,但我既已擒住一人,袁冠南這小子何懼他來?何況蕭中慧落入自己手中,蕭府上人手再多,也不怕蕭半天不乖乖的將那柄長刃鴛刀交出。

  當下卓天雄押著蕭中慧,知會了知縣衙門,與周威信等一干鏢師,徑投蕭半天府來。

  那「卓天雄」三字的名刺遞將進去,蕭半天矍然一凜,叫道:「快請!」過不多時,只見卓天雄昂首闊步,走進廳來。蕭半天搶上相迎,一瞥眼,見女兒雙手反剪,一名大漢手執短刃鴦刀,抵在她的背心。

  蕭半天是何等樣人?江湖上大風大浪不知經歷過多少,心中雖是驚疑不定,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,臉含微笑,說道:「村夫賤辰,敢勞侍衛大人玉趾?」

  卓天雄在京師中久聞蕭半天的大名,但見他軀體雄偉,滿腮虯髯,果然極是威武,當下伸出右手,說道:「蕭大俠千秋華誕,兄弟拜賀來遲,望乞恕罪。」蕭半天笑道:「好說,好說。」伸手與他相握。兩人一運勁,手臂一震,均感半身酸麻。這一下較量,兩個兒竟是功力悉敵,誰也不輸於誰,攜手同進壽堂。

  兩人之中,卻以卓天雄更加驚異,他以「震天三十掌」與「呼延十八鞭」稱雄武林,那「震天三十掌」惟有「混元炁」可與匹敵,适才蕭半天所使的,正是「混元炁」功夫。但「混元炁」必須童子身方能修習,不論男女,成婚後即行消失,因其練時艱辛,散失卻又極其容易,因此武林中向來少人練這功夫。眼見蕭半天一妻一妾,女兒也已是及笄之年,怎麼還能保有這童子功的「混元炁」功夫,豈非武學中的一大奇事?

  袁冠南見蕭中慧受制於人,自是情急關心,從人叢中悄悄繞到眾鏢師身後,待要伺機相救。但卓天雄眼力何等厲害,喝道:「姓袁的,你給我站住!」又向周威信道:「有誰動一動手,你就一刀在這女娃子身上戮個透明窟窿!」袁冠南深恐這些人真的傷了中慧,那裏敢上前一步?

  卓天雄道:「蕭大俠,咱們明人不說暗語。兄弟今日造訪尊府,一來是跟蕭大俠磕頭拜夀,二來是想以一件無價之寶,跟蕭大俠換一件有價之寶。」蕭半天道:「小人愚魯,不明卓大人言中之意。」

  卓天雄白眼一翻,笑道:「那無價之寶嘛,便是令愛千金,有價之寶卻是那柄長刃的鴛刀。兄弟跟蕭大俠無冤無仇,只求能在皇上御前交得了差,保全了這許多兄弟們的身家性命,還盼蕭大俠高抬貴手,救一救兄弟。」說著一腿半跪,請了個安。他的話說得似乎低聲下氣,但神色之間卻極是倨傲。

  蕭半天伸手在椅背上一按,喀喇一響,椅背登時碎裂,笑道:「卓大人望重武林,今日卻如何這等胡塗?鴛鴦刀既不在小人手中,這位姑娘更不是小人的女兒。難道練童子功混元炁的人,還能生兒育女麼?」說著衣袖一拂,一股疾風激射而出。卓天雄側身避開,心道:「半點不假,這果然是童子功混元炁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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