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鴛鴦刀 | 上頁 下頁


  袁冠南冷笑道:「你打了我一棒,難道就此了局?」說著走上兩步。卓天雄望著他左手所端的墨盒,如見蛇蠍,心想:「毛筆墨盒原本不能用作兵器,他如此和我相鬥,其中定有古怪。」見他上前,不自禁的退了兩步。他那知袁冠南倜儻自喜,仗著武功了得,往往空手制勝,手拿筆墨,只不過意示閒暇,今日撞到卓天雄如此扎手的人物,心中其實早在叫苦不迭,不知幾十遍的在自罵該死了。

  袁冠南又走上兩步,說道:「我姑母武功又不怎樣,也不過會配製一些兒毒藥,你又何必嚇成這個樣子?」見卓天雄遲遲疑疑的又退了一步,突然轉身,向左一閃,欺到周威信身畔,提起毛筆,便往他雙眼抹去。周威信大駭,舉臂來格。袁冠南手肘一撞,墨盒交在右手,左手探出,將那鴛鴦雙刀搶了過來。卓天雄大吃一驚,心想皇上命我來迎接寶刀進京,如給這小子奪去,那是多大的罪名!縱然要冒犯五毒聖姑,可也說不得了,當下飛身來搶,右掌斜劈袁冠南肩頭,左手五指成爪,往鴛鴦雙刀抓落。

  袁冠南早已防到這一著,自知硬搶硬奪,必敗無疑,提起毛筆,對準他左手一抹,跟著便哈哈大笑。卓天雄猛覺手背上一涼,一驚之下,只見手背上已被濃濃的抹了一大條墨痕,從前聽人所說,五毒聖姑如何害人慘死的話,瞬態間在腦中閃過,不由得全身一震。他五根手指雖已碰到了鴛鴦刀的刀鞘,竟是抓不下去,呆了一呆,越想越怕,大叫一聲,飛奔出林。周威信見師伯尚且如此,那裏還敢逗留,跟在卓天雄後面,沖了出去。

  袁冠南暗叫:「慚愧!」生怕卓天雄察覺,重行追來,當下不敢在林中多躭,拿起鴛鴦雙刀,轉身便行。林玉龍叫道:「喂,小秀才,你怎地不給咱們解開穴道?」袁冠南道:「過了六個時辰,穴道自解。」蕭中慧大急,叫道:「再等六個時辰,人也死了。」袁冠南笑道:「別心急,死不了!」蕭中慧嗔道:「好,壞書生!下次你別撞在我手裏。」袁冠南想起卓天雄棒擊自己之時,這姑娘曾出言阻止,良心倒好,但她三人顯然也是為鴛鴦刀而來,若是為他們解開穴道,只怕又起枝節,微一沉吟,從地下檢起兩塊小石子,右手揮動,兩塊石子飛出,分擊林任夫婦的穴道,雖然相隔數丈,認穴之准,仍是不爽分毫。

  林任夫婦各自積著滿腔怒火,穴道一解,提著半截單刀,立時乒乒乓乓的打了起來。袁冠南又是一枚石子擲出,正中蕭中慧腰間的「京門穴」。蕭中慧「啊」的一聲,從馬上倒摔下來,橫臥在地,雙目緊閉,一動也不動了。袁冠南吃了一驚,自忖這枚石子並未打錯穴道,如何竟會傷了她?忙走近身去,彎腰一看,只見她臉色有異,似乎呼吸也沒有了。袁冠南這一下更是心驚,伸手去探她鼻息。蕭中慧突然張開櫻口,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,跟著翻身躍起,從他手中搶了一柄鴛鴦刀中的短刀。袁冠南手上疼痛,「啊喲」一聲,那刀已給她搶去。蕭中慧知他武功勝過自己,偷襲得手,不敢再轉長刀的念頭,格格一笑,轉身便逃。

  林玉龍叫道:「啊,鴛鴦刀!」任飛燕從地下抱起孩子,叫道:「快追!」兩人向蕭中慧追去。袁冠南罵道:「好丫頭,恩將仇報!」提氣疾追,但他左腿中了卓天雄一棒,傷勢大是不輕,一蹺一拐,輕功只剩下五成,眼看蕭林任向西北角荒山中疾馳而去,竟是追趕不上,但想鴛鴦刀少了一把,不能成其鴛鴦,腿上雖痛,仍是窮追不捨。

  奔出二十餘里,地勢越來越是荒涼,他奔上一個高岡,四下裏一望,見西北方四五里外,樹木掩映之中露出一角黃牆,似是一座小廟,心想這三人別處無可藏身,多半在這廟中,於是折了一根樹幹當作拐杖,撐持著奔向那座小廟。

  走近廟來,一看匾額上寫著「紫竹庵」三字,原來是座尼庵。袁冠南走進庵去,只見大殿上站著一個老尼姑,衣履潔淨,面目慈祥。袁冠南作了一揖,說道:「師太請了,可有一位藍衫姑娘,來到寶庵隨喜麼?」那老尼道:「小庵地處荒僻,並無施主到來。」袁冠南不信;道:「師太不必隱瞞……」話未說完,忽聽得門外篤、篤、篤連響,傳來鐵棒擊地之聲,正是卓天雄到了。袁冠南大吃一驚,忙道:「師太,請你做做好事,我有仇人找來,千萬別說我在此處。」也不等那老尼回答,向後院直竄進去,只見東廂有座小佛堂,推門進去,見供著一位白衣觀音之像。他不暇思索,縱身上了佛座,揭開帷幕,便躲在佛像之後。

  豈知佛像之後,早有人在,定睛一看,正是蕭中慧。她似笑非笑的向袁冠南瞧了一眼,說道:「好吧,算你有本事,找到這裏,這刀拿去吧!」說著將短刀遞了過來。只聽他身後一人說道:「別給他,要動手,咱三人打他一個。」原來林任夫婦帶著孩子,也躲在此處。袁冠南此時不暇奪刀,低聲道:「別作聲,那老瞎子追了來啦!」蕭中慧一驚,道:「他不是中了你的毒藥?」袁冠南微笑道:「毒藥是假的。」

  蕭中慧還待再問,只聽卓天雄粗聲粗氣的道:「四下裏並無人家,不在這裏,又在何處?」聽那老尼道:「施主再往前面找找,想必是已走過了頭。」卓天雄道:「好!四下裏我都伏下了人,也不怕這小子逃到天邊去。若是找不到,回頭來跟你算賬,小心我一把火燒了你這臭尼姑庵。」林玉龍和任飛燕聽得心頭火起,便欲反唇相稽,口還未張,袁冠南和蕭中慧雙指齊出,已分點了二人穴道。只聽得卓天雄喃喃咒駡,鐵棒柱地,出庵去了。

  袁冠南和蕭中慧待他走遠,這才解開林任夫婦穴道,從觀音大士的佛像後躍下地來。四人想起卓天雄之言,都是皺起了眉頭,心想此人輕功了得,追出數十里後不見蹤跡,又必尋回,四下裏無房無舍,沒地可躲,打是打不過,逃又逃不了,難道是束手待斃不成?袁蕭二人相對無言,尋思脫逃避難之計。

  林玉龍罵道:「都是你這臭婆娘不好,咱們若是練成了夫妻刀法,二人合力,又何懼這老瞎子?」任飛燕道:「練不成夫妻刀法,到底是你不好,還是我不好?那老和尚明明說要你就著我點兒,怎地你一練起來便只顧自己?」兩人你一言,我一語,又吵個不休。袁冠南聽他二人不住為「夫妻刀法」爭執,喝道:「咱們四個,連著你們孩子,還有那老尼姑,眼前都是大禍臨頭,只要那老瞎子一回來,誰都活不成,你倆還吵什麼?到底那夫妻刀法是怎麼一回事?」林任夫婦倆又說又吵,半天才說了個明白。

  原來四年之前,林任夫婦新婚不久,便大打大吵,恰好遇到了一位高僧,他瞧不過眼,傳了他夫婦倆一套刀法。這套刀法傳給林玉龍的和傳給任飛燕的全然不同,要兩人練得純熟,共同應敵,兩人的刀法陰陽開闔,配合得天衣無縫,一個進,另一個便退,一個攻,另一個便守。那老和尚道:「以此並肩行走江湖,任他敵人有多強的武功,都奈何不了你夫婦。但若單獨一人使此刀法,卻是半點也無用處。」他深怕這對夫婦反目,終於分手,因此要他二人練這套奇門刀法。使得他夫婦長相廝守。這路刀法原是古代一對恩愛夫妻所創,兩人形影不離,心心相印,雙刀施展之時,也是互相回護。那知林任兩人性情暴躁,每個人雖學會了自己的刀法,但要相生相成,組成一體,始終是格格不入,只練得三四招,別說互相回護,自己就砍砍殺殺的鬥了起來。

  袁冠南聽兩人說完,心念一動,向蕭中慧道:「姑娘,我有一句不知進退的話,原不該說,只是事在危急,此處人人有性命之憂……」蕭中慧接口道:「我知道啦,你要我和你學這夫妻……夫妻……」說到這裏,滿臉紅暈。袁冠南道:「嗯,小可決不敢有意冒犯,實是……實是……」蕭中慧不再跟他多說,向任飛燕道:「大嫂,請你指點於我,若是我跟他……跟他學會了,倘若抵擋得了那老瞎子,便可救得眾人性命。」任飛燕道:「這路刀法學起來很難,可非一朝一夕之功。」蕭中慧道:「學得多少,便是多少,總勝於白白在這裏等死。」任飛燕道:「好,我便教你。」蕭中慧本來攜有雙刀,於是將自己的短刀借給任飛燕,將長刀借給林玉龍。林任夫婦口講刀舞,一招一式的演將起來,袁蕭二人在旁各瞧各的用心默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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