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鴛鴦刀 | 上頁 下頁 |
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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鐵鞭鎮八方周威信率領著一行鏢局人眾,迤邐將近棗香林,只要過了這座林子,前面到洪洞縣一直都是陽關大道,眼見紅日當空,真是個好天,今日說什麼也不會出亂子,可是他心中卻不自禁的暗暗發毛。鏢隊後面那老盲人的鐵杖在地下篤的一聲敲,他心中便是突的一跳。 一早起行,那老盲人便跟在鏢隊後面,初時大夥兒也不在意,但坐騎一催動,趕得快了,說也奇怪,那老盲人竟是始終跟在後面。周威信覺得有些古怪,向張鏢師和詹鏢師使個眼色,鞭打牲口,急馳疾奔,剎時間將老盲人拋得老遠。周威信心中剛自一寬,突然間篤、篤、篤之聲起自身後,這老盲人到得好快,當真是疾逾奔馬,就這一轉眼間,便神不知鬼不覺的趕了上來。 這麼一露,全鏢隊人眾無不相顧失色,如老盲人這等輕功,可實是聞所未聞。鏢隊一慢,那盲人卻也並不追趕上前,鐵杖擊地,總是篤、篤、篤的,與鏢隊相距這麼十來丈遠。 眼見前面黑壓壓的是一片林子,周威信低聲道:「張兄弟,大夥兒得留上了神,這老瞎子可真有點邪道。」張鏢師昨天打跑了太岳四俠,一直飄飄然的自覺英雄了得,聽周威信這麼說,心道:「就算他輕身功夫不壞,一個老瞎子又懼他何來?我瞧你啊,見了耗子就當是大蟲。」一彎腰,從地下拾起一塊小石子,便用打飛蝗石手法,沉肘揚腕,向那盲人打了出去。只聽得嗤嗤聲響,石子破空,去勢甚急,那盲人更不抬頭,鐵杖微抬,當的一聲響,將那石子激了回來。張鏢師叫聲「啊喲!」那石子打中了他額角,鮮血直流,鏢隊中登時一陣大亂。 張鏢師叫道:「賊瞎子,有你沒我!」縱馬上前,舉刀便往那盲人肩頭砍了下去。那盲人舉杖一格,張鏢師手中的單刀倒翻了上來,只震得手臂酸麻,虎口隱隱生疼。詹鏢師叫道:「有強人,並肩子齊上啊。」眾人雖見那盲人武功高強,但想他終究只是一人,眼睛又瞎了,好漢敵不過人多,於是刀槍並舉,七八名鏢師、衛士,將他圍在核心。那盲人毫不理會,舞動鐵杖招架,只數合間,已將一名衛士打倒在地。 周威信遠遠瞧著,只見這老盲人出手沉穩,好整以暇,竟似絲毫沒將這鏢隊放在心上,驀地裏見他眼皮一翻,一對眸子精光閃爍,竟然不是瞎子,跟著一轉身,一腿將詹鏢師踢了個觔鬥。周威信大駭,知道這盲人再非太岳四俠中的逍遙子可比,卻是當真身負絕藝的高手,想到自己背上的重任,高叫:「張兄弟,你將這老瞎子拿下了,可別傷他性命,我先行一步,咱們洪洞縣見。」雙腿一挾,縱馬奔向林子。 周威信剛馳進林子,只見一株大樹後,刀光一閃,他是老江湖了,心下暗暗叫苦:「原來那盲人並非獨腳大盜,這裏更伏下了幫手。」當下縱馬向前直馳,只馳出四五丈,又是一個人影從樹後閃了出來,周威信見這人手持單刀,神情兇猛,於是更不打話,手一揚,一枚鋼鏢脫手飛出,向那人射去,同時縱騎沖前。那人揮手格開鋼鏢,罵道:「什麼人,亂放暗青子?」另一人跟著趕到,喝道:「你有暗青子,我便沒有麼?」拉開彈弓,吧吧吧一陣響,八九枚連珠彈打了過來,有兩枚打在馬臀上,那馬吃痛,後腿亂跳,登時將周威信掀下馬來。周威信早已執鞭在手,在地下打個滾,剛躍起身來,吧的一聲,手腕上又中一枚彈丸,鐵鞭拿揑不住,掉在地下。那兩人一左一右,同時搶上,雙刀齊落,架在周威信的頸中,一個人問道:「你是什麼人?」另一個問道:「幹麼亂放暗青子?」先一人又問:「你瞧見我的孩子沒有?」另一人又問:「有沒見一個年青姑娘走過?」先一人又問:「那年青姑娘有沒抱著孩子?」 片刻之間,每個人都問了七八句話,周威信便是有十張嘴,也答不盡這許多話。原來這兩人正是林玉龍和任飛燕夫婦。 林玉龍向妻子喝道:「你住口,讓我來問他。」任飛燕道:「幹麼要我住口?你閉嘴,我來問。」兩人你一言,我一語,爭吵了起來。周威信被兩柄單刀架在頸中,生怕任誰一個脾氣大了,隨手一按,自己的腦袋可得和頭頸分家,急叫:「先放我起來,再慢慢說不遲。」林玉龍喝道:「幹麼要放你?」任飛燕見他右手反轉,牢牢按住背上的包袱,似乎其中藏著一件十分貴重之物,喝道:「那是什麼?」 周威信自從在劉總督手中接過了這對鴛鴦刀之後,念茲在茲,心中片刻也沒忘記過「鴛鴦刀」三字,只因心無旁騖,竟在睡夢之中也不住口的叫了出來,這時鋼刀架頸,情勢危急,任飛燕又問得緊迫,實無思索餘地,不自禁的衝口而出:「鴛鴦刀!」 林任兩人一聽,吃了一驚,兩隻左手齊落,同時往他背上的包袱抓去。周威信一言既出,立時懊悔無已,當下情急拚命,顧不得冷森森的利刃架在頸中,向前一撲,待要滾開。但林任夫妻同時運勁,猛力一扯,卻將他連人帶包袱提了起來。原來周威信用細鐵鍊將這對寶刀縛在自己背上,林任兩人雖是齊使力,還是拉不斷鐵鍊。 三個人纏作一團,周威信回手一拳,砰的一下,打在林玉龍臉上,任飛燕倒轉刀柄,卻在周威信後頸重重的還砸了一下,問道:「龍哥,你痛不痛?」林玉龍怒道:「那還用問?自然痛啦。」任飛燕道:「哈,難道問錯了?」兩人一面搶奪包袱,一面又拌起嘴來。 鬥然間草叢中鑽出一人,叫道:「要不要孩子?」林任二人一抬頭,只見那人正是蕭中慧,雙手高舉著自己的兒子,心中大喜,立即伸手一齊去接。蕭中慧右手遞過孩子,左手短刀嗤的一聲,已割開了周威信背上的包袱,跟著右手一探,從包袱中拔出一把刀來,青光閃耀寒氣逼人,隨手一揮,果真好寶刀,那鐵鍊應刃斷絕。蕭中慧搶過包袱,翻身便上了周威信的坐騎,這幾下手法兎起鶻落,迅捷利落之至。 她一提馬韁,喝道:「快走!」那知那馬四隻腳便如牢牢釘在地下,竟然不動。蕭中慧伸足去踢馬腹,驀地裏雙足膝彎,同時一麻。她暗叫:「不好!」待要躍下馬背,可那裏還來得及,早已被人點中穴道,身子騎在馬上,卻是一動也不能動了。 只見馬腹下翻出一人,原來便是那老盲人,也不知他何時已將鏢隊殺得七零八落,悄悄藏在這馬腹之下,他一伸手便接過蕭中慧的那對鴛鴦刀。任飛燕將孩子往地下一放,拔刀撲上,林玉龍跟著自旁側攻,那盲人托著出了鞘的鴛鴦長刀往上一擋,叮噹兩響,林任夫婦手中雙刀齊斷。兩人呆得一呆,腰間穴道酸麻,已被點中大穴,再也動彈不得了。 周威信勢如瘋虎,喝道:「賊瞎子,有你沒我!」拾起地下鐵鞭,使一招「呼延十八鞭」的「橫掃千軍」,向那盲人橫砸過來。那盲人竟不閃避,提起鴛鴦長刀,向前一刺,但說也奇怪,這一刺既非刺向鐵鞭,也不是刺向周威信胸口,卻是刺在包袱中的刀鞘之內,跟著連刀帶鞘橫砸而至。他竟將刀鞘當作鐵鞭使,而招數一模一樣,也是「呼延十八鞭」中的「橫掃千軍」,刀鞘在鐵鞭上一格,這一條十六斤重的鐵鞭登時被攔在半空,再也砸不下分毫。一刀一鞭略一相持,喀喇喇一聲響,那鐵鞭竟已被那盲人的內勁震得斷為三截。那盲人白眼一翻,冷笑道:「呼延十八鞭最後一招,你沒學會吧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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