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鴛鴦刀 | 上頁 下頁 |
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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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飛鳳被四人這麼一阻,眼見林玉龍已頭也不回的奔出林子,恚怒愈甚,急步搶出,回首吧的一響,一彈打出,將逍遙子手中的煙管打落在地。這一彈手勁既強,準頭更是奇佳,乃是彈弓術中出名的「回馬彈」。任飛鳳微微一笑,轉頭罵道:「林玉龍你這臭賊,還不給我站住。」只聽林玉龍遙遙罵道:「有種的便跟你大爺真刀真槍戰三百合,用彈弓趕人,算是什麼英雄?」 耳聽得兩人越罵越遠,向北追逐而去,花劍影道:「大哥,這林玉龍和任飛鳳是什麼人物?」逍遙子沉吟道:「林玉龍是使單刀的好手,那婦人任飛鳳定是用彈弓的名家。」蓋一鳴心道:「咱們親身吃了苦頭,那還用你說。」花劍影道:「這少婦相貌不差,想是那姓林的瞧上了她,意圖非禮。」逍遙子道:「正是,想咱們太岳四俠行俠仗義,最愛打抱不平,日後撞上了林玉龍這淫棍,定要好好叫他吃點苦頭。」蓋一鳴道:「說不定那林任二人有殺父之仇,咱們沒弄清是非曲直之前,不能貿然插手。」逍遙子正色道:「那姓林的滿臉橫肉,一見便可知他不是善類。那姓任的女子雖然出手魯莽,但瞧她武功,確是名門正宗。」 蓋一鳴還待辯駁,忽聽得林外一人緩聲吟道:「古劍寒黯黯,鑄來幾千秋。白光納日月,紫氣排鬥牛,有客借一觀,愛之不敢求。湛然玉匣中,秋水澄不流。至寶有本性,性情剛無儔。可便寸寸折,不能繞指柔。願快直士心,將斷佞臣頭;不願報小怨,夜半刺私讎。勸君慎所用,無作神兵羞。」隨著吟聲,一個少年書生手中輕搖摺扇,緩步入林。 花劍影手指間拈著一枚掉下的門牙,心中正沒好氣,見那書生自得其樂的漫步而至,口裏還在吟哦不知什麼詩書,後面跟著一個書僮,挑著一擔行李,當下向蓋一鳴使個眼色,一躍而前,喝道:「兀那書生,你在這裏嘰哩咕嚕的嚕蘇什麼?吵得大爺們頭昏腦脹,快快賠來。」那書生見了四人情狀,吃了一驚,問道:「請問仁兄,要賠什麼?」蓋一鳴道:「賠咱們四個的頭昏腦脹啊,每個人一百兩銀子,一共是四百兩!」那書生舌頭一伸,道:「這麼貴?便是當今皇上頭疼,也不用這許多銀子醫治。」 蓋一鳴道:「皇帝老兒算什麼東西?你拿咱們比作皇帝,當真大膽,這一次不成了,四百兩得翻上一翻,共是八百兩。」那書生道:「仁兄比皇上還要尊貴?此理欠通。請問仁兄尊姓大名,是什麼來頭?」蓋一鳴道:「嘿嘿,在下姓蓋名一鳴,江湖上人稱八步趕蟾、賽專諸、踏雪無痕、獨腳水上飛、雙刺蓋七省。太岳四俠中排行第三。」那書生拱手道:「久仰,久仰。」向花劍影道:「這一位仁兄呢?」 花劍影眉頭一皺道:「誰有空跟你這酸丁稱兄道弟?」掀過那個書僮,提起他所挑的那只籃子一掂,覺得重甸甸的,心頭一喜,打開籃子一看,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,原來滿籃都是舊書籍。常長風喝道:「呸!都是廢物。」那書生忙道:「仁兄此言差矣!聖賢之書,如何能說是廢物?」這時蓋一鳴已打開了另一端的行李,除了布被布衣之外,竟無絲毫值錢之物。太岳四俠面面相覷,心中都是好生失望。 那書生道:「在下遊學尋母,得見四位仁兄,幸如何之?四位號稱太岳四俠,想必是平素濟危扶困,行俠仗義,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了。」逍遙子道:「你這幾句話倒還說得不錯。」那書生道:「在下今日得見英俠,當真是三生有幸。在下有一件為難之事,要請四位大俠拔刀相助,賜予援手。」逍遙子道:「這個容易,咱們做俠客的,倘若見到別人有難而不伸手,那可空負俠義之名。」那書生連連作揖道謝。蓋一鳴道:「到底是誰欺侮了你?」那書生道:「這件事說來慚愧,只怕四位兄台見笑。」 花劍影恍然大悟,道:「啊,原來是你妹子生得美貌,給惡霸強佔去了。」那書生搖頭道:「不是,我沒有妹子。」蓋一鳴道;「嗯,那一定是什麼土豪還是贓官強佔了你的老婆。」那書生搖頭道:「也不是。我還沒有娶親,何來妻室?」常長風焦躁起來,大聲道:「到底是什麼事?快給我爽爽快快的說了吧。」那書生道:「說便說了,四位大俠可別見怪。」 太岳四俠雖然自稱「四俠」,但武藝低微,行事古怪,只有給人作為笑柄,從來沒被人這麼大俠前,大俠後的恭敬稱呼,這時聽那書生言語之中對自己如此尊重,各人都是胸脯一挺,齊道:「快說快說,有什麼為難之事,太岳四俠定當為你擔代。」那書生團團一揖,說道:「在下江湖飄泊,道經貴地,阮囊羞澀,床頭金盡,只有求懇太岳四俠相助幾十兩紋銀。四俠義薄雲天,樂善好施,在下這裏先謝過了。」 四俠一聽,不由得一齊皺起眉頭,面面相覷,說不出話來。他們本要打劫這個書生,那知被他一番花言巧語,擠得自己下不了臺。單掌開碑常長風伸手在胸口一拍,大聲道:「大丈夫為朋友兩脅插刀,尚且不辭,何況區區幾十兩紋銀?大哥、三弟、四弟,拿錢出來啊。我這裏有……」伸手到懷裏一掏,那只手卻回不出來了,原來衣囊中空空如也,連一文銅錢也沒有。 幸好花劍影和蓋一鳴身上都還有幾兩碎銀子,兩人掏了出來,交給書生。那書生打躬作揖,連連稱謝,說道:「助銀之恩,在下終身不忘,他日山水相逢,自當報德。」說著攜了書僮,揚長出林。 他走出林子,哈哈大笑,對那書僮道:「這幾兩銀子,都賞了你吧!」那書僮整理給四人翻亂了的行李,揭開一本舊書,太陽下金光耀眼,書頁之間,竟是夾著無數一片片薄薄的金葉子。 太岳四俠雖然偷雞不著蝕把米,但覺做了一件豪俠義舉,心頭倒是說不出的舒暢。蓋一鳴道:「這書生漫遊四方,定能傳揚咱們太岳四俠的名頭……」話猶未了,忽聽得鸞鈴聲響,蹄聲得得,一乘馬自南而來。逍遙子道:「各位兄弟,聽這馬兒奔跑甚速,倒是一匹駿馬,不管怎麼,將馬兒扣下來再說,便是沒什麼其他寶物,這匹馬也可作為進見之禮了。」蓋一鳴道:「不錯!」忙解下腰帶,說道:「快解腰帶,做個絆馬索。」當下將四根腰帶接了起來,正要在兩棵大樹之間拉開,那騎馬已奔進林來。 馬上乘客見四人蹲在地下拉扯繩索,一怔勒馬,問道:「你們幹什麼?」蓋一鳴道:「安絆馬索兒……」他話一出口,知道不妥,回首一瞧,只見馬上乘客卻是一個美貌少女,這一瞧之下,先放下了一大半心。那少女道:「安絆馬索幹麼?」蓋一鳴站直身子,拍了拍手上的塵土,說道:「絆你的馬兒啊!好,你既已知道,這絆馬索也不用了,你乖乖下馬,將馬兒留下,你好好去吧。咱們太岳四俠決不能欺負單身女子,自壞名頭。」那少女嫣然一笑,說道:「你們要留我的馬兒,還不是欺侮我嗎?」蓋一鳴語塞,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」逍遙子道:「咱們不欺侮你,只欺侮你的坐騎,一頭畜牲,算得什麼?」他見那匹馬身軀高大,毛光如油,極是神駿,兼之金勒銀鈴,單是這副鞍具,所值便已不菲,不由得越看越愛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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