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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四


  ▼第六十五回 天竺神僧

  武三通手一鬆,將他摟在懷內,左手卻抱住了武敦儒,父子三人摟作一團。武敦儒內心激動,想起自己對郭芙一片真情,那想到她暗中竟與楊過要好,連師母也瞞過自己兄弟,將生平絕技傳了她心目中的快婿,看來旁人皆是假心假意,只有父子兄弟之情,那才是真的,伏在父親懷內,不由得也哭了出來。

  楊過生性飛揚跳脫,此舉存心雖善,卻也弄得武氏兄弟狼狽萬狀,若是換作郭靖,絕不用此種欺詐狡獪的手段了。眼見他父子三人互相愛憐,他心中大是得意,暗想我雖命不久長,總算是臨死之前做了一樁好事。只聽武三通道:「傻孩子,大丈夫何患無妻?那姓郭的女孩子對你們既無真心,何必又牽掛於她?咱們父子眼前第一大事,卻是什麼?」武修文抬起頭來,說道:「要報了媽媽的大仇。」武三通厲聲道:「是啊!咱們便是走遍天涯海角,也要找到那赤練仙子李莫愁。」

  楊過一驚,心想:「快些引開他們三人,這些話給李莫愁聽見了,可有點不妙。」他心念甫動,只聽得山洞中格格嬌笑,說道:「又何必走遍天涯海角?我李莫愁在此恭候多時。」說著從洞中走了出來,只見她左手抱著一個嬰兒,右手持著拂塵,涼風拂衣,神情極是瀟灑。

  武氏父子萬想不到這魔頭竟會在此時此地現身,武三通大吼一聲,首先撲了上去。武敦儒與武修文雙劍已折,各自拾起半截斷劍,上前左右夾擊。楊過大叫:「四位且莫動手,聽在下一言。」武三通紅了眼睛,叫道:「楊兄弟,先殺了這魔頭再說。」說話之間,左掌右指,已連施三下殺著,武氏兄弟劍刃雖斷,但近身力攻,半截斷劍便如匕首相似,也是威力不小。楊過知他們身有深仇,絕不肯聽自己片言勸解,便此罷手,只耽心誤傷了嬰兒,叫道:「李師伯,你將孩子給我抱著。」

  武三通一怔,道:「你怎地叫她師伯?」李莫愁笑道:「乖師姪,你攻這瘋子的後路,孩子我自抱著。」原來她接了武三通三招,覺他功力大進,與數年前在菱湖鎮上動手時已頗不同,而武氏兄弟也非庸手,三人捨命搶攻,頗感不易對付,是以故意叫楊過「乖師姪」,好分三人之心。武三通果然中計,叫道:「儒兒文兒,你們提防那姓楊的,我獨個兒跟這魔頭拼了。」楊過垂手退開,說道:「我兩不相助,但你們千萬不可傷了孩子。」

  武三通見他退開,心下稍寬,催動掌力,著著進逼。李莫愁舞動拂塵抵禦,說道:「兩位小武公子,適才見你們行事,也算得是多情種子,不似那些忘恩負義的薄倖男人可惡。瞧在這個份上,今日饒你們不死,給我快快去吧。」武修文怒道:「賊賤人,你這狼心狗肺的惡毒婆娘,憑什麼說多情不多情?」說著欺身直上,連走險招。李莫愁怒道:「臭小子不知好歹!」拂塵一起,自內向外一個圈子滾將出來。二武的斷劍與她拂塵一碰,只覺胸口一熱,斷劍險些脫手。武三通呼的一掌劈去,李莫愁回過拂塵抵擋,這才解了二武之圍。

  楊過慢慢走到李莫愁身後,只待她招數中稍有空隙,立即攻入搶她懷中嬰兒,但武氏父子大呼酣鬥,逼得李莫愁揮動拂塵護住了全身,竟是絲毫找不到破綻,眼見武氏父子出手全無顧忌,招數之中毫沒要避開孩子之意,若有差失,如何對得住郭靖夫婦?他大聲叫道:「李師伯,孩子給我!」頭一低,一掌震開她的拂塵,縱到她身邊便去搶奪嬰兒,這時李莫愁身處四人之間,前後左右全是敵人,已緩不出來與他爭奪。

  但若就此讓他將孩子搶去,心中也是不甘,於是厲聲喝道:「你敢來搶,我手臂一緊,瞧孩子活是不活?」楊過一愕,那敢上前,便在李莫愁如此心神微分之際,武三通左掌猛拍,掌底夾指,右手食指已在她腰間一點。李莫愁只覺被點中之處劇痛難當,幾欲俯身跌倒,一抬足踢去了武敦儒手中斷劍,拂塵激彈,以一股強勁之力向武修文拂落。武三通知道厲害,抓住武修文後心衣服,往後一扯,才使他避過了這追魂奪命的一拂,李莫愁身受重傷,自知支持不住,拂塵在身前連揮,身形一晃,奪路進了山洞。

  武三通大喜,叫道:「這賊賤人中了我一指,今日教她難逃性命。」武氏兄弟手挺斷劍,便要衝進,武三通道:「且慢,小心賤人的毒計,咱們在此守住,且想個妥善之策……」武氏兄弟剛欲退開,忽聽山洞中一聲大吼,撲出一隻猛獸。武三通吃了一驚,他見李莫愁藏身洞中,那想到山洞之中竟然尚有野獸?只一怔之間,銀光閃動,野獸肚裏下射出幾枚銀針。這一下更是萬萬料想不到,總算武三通武功深湛,危急中向上一縱,銀針從足底掃過,但聽武氏兄弟齊呼「啊喲」。這一下只嚇得他心中怦怦亂跳,但見李莫愁從豹子肚腹下翻將上來,騎在豹背,拂塵插在頸後衣領之中,左手抱著嬰兒,右手揪住豹頭,縱聲長笑。那豹子連竄幾下,早已躍入了旁邊山澗。

  李莫愁騎豹脫身,卻也是大出楊過意料之外,他一見豹子遠走,急步趕去,叫道:「李師伯……」武三通見兩個愛兒已倒地不起,憂心如焚,伸手抱住楊過,叫道:「今日我跟你拼了。」楊過那想到他竟會如此,毫沒防備,給他雙手抱著正著,急道:「快放手!我要搶孩子回來。」武三通道:「好好好,咱們大夥兒死在一塊乾淨。」楊過急使小擒拿手,想扳開他的手指,那知武三通心中雖然急得又有些瘋瘋癲癲,武功卻絲毫未失,左手牢牢抱住他的腰,右手勾封扣鎖,竟也以小擒拿手與他對拆。

  楊過見李莫愁騎在豹上,已走得影蹤不見,再也追趕不上,嘆道:「武老伯,你抱住我幹麼?救他們的傷要緊啊。」武三通喜道:「是是,這毒針之傷,你能救麼?」說著放開了他腰。楊過俯身向武氏兄弟一看,只見長長兩枚銀針,一中左肩,一中右腿,便在這片刻之間,毒性延展,二人已呼吸低沉,昏迷不醒。楊過在武敦儒袍子上撕下一塊綢片,裹在針尾之上,伸指將兩枚銀針拔出。武三通急問:「你有解藥沒有?你有解藥沒有?」楊過當與程英、陸無雙共處之時,曾將李莫愁的「五毒奇書」記得爛熟,自知解那冰魄銀針毒性之法,但那解藥製配費時,在這荒山窮谷之中,又那裏找得齊這許多藥物?眼見二武毒性難救,只得黯然搖了搖頭。

  武三通父子情深,心如刀絞,想起妻子為自己吮毒而死,突然撲到武修文身上,將嘴湊到他腿上傷口。楊過大驚,叫道:「使不得!」順手一指,點中了他背上的「大椎穴」。武三通不防,登時摔倒,動彈不得,眼睜睜望著兩個孩兒,淚水從臉頰上直滾下來。

  楊過心念一動:「再過五日,我身上的情花劇毒便發,在這世上多活五日,少活五日,實在沒什麼分別。武氏兄弟人品平平,但這位武老伯卻是至性至情之人,和我心意相合,他一生不幸,罷罷罷,我捨卻五日之命,讓他父子團圓,以慰他老懷便了。」於是伸嘴到武修文腿上,給他吸毒,吐出幾口毒水之後,又給武敦儒吸毒。

  他在武氏兄弟傷口上輪流吸出毒汁,武三通在旁瞧著,心中感激莫名,苦於被點中了穴道,無法與他一齊吮吸毒液。楊過吸了一陣,口中只覺苦味漸轉鹹味,頭腦卻越來越覺暈眩,知道自己中毒已深,再用力吸了幾口,將毒汁吐出,眼前一黑,登時暈倒在地。

  此後良久良久沒有知覺,漸漸的眼前晃來晃去,似有許多模糊的人影,要待瞧個明白,越是用力越是胡塗,也不知再過多少時候,這才睜開眼來,只見武三通滿臉喜色的望著自己,叫道:「好啦,好啦……」突然跪倒在地,咚咚咚咚,磕了十幾個響頭,說道:「楊兄弟,你……你救了我……我兩個孩兒,也救了我這條老命。」爬起身來,又撲到一個人跟前,向他磕頭,叫道:「多謝師叔,多謝師叔。」

  楊過向那人望去,見他顏面黝黑,高鼻深目,與尼摩星有些相像,頭髮也是鬈曲,只是一片雪白,年紀已老。楊過只知武三通是一燈大師的弟子,卻不知他尚有一個天竺國的師叔。待要坐起身來,卻覺腰中酸軟,半點使不出力道,向四下一看,原來已睡在床上,正是在襄陽自己住過的室中,這才知自己未死,還可與小龍女再見一面,不禁出聲而呼:「姑姑,姑姑!」只見一個人走了過來,伸手輕輕按在他的額上,說道:「過兒,好好休息,你姑姑有事出城去了。」楊過一看,卻是郭靖,見他傷勢已好,心中大慰,但隨即想起:「郭伯伯傷勢復原,須得七日七夜之功,難道我這一昏暈,竟已過了多日?如此說來,我身上情花之毒,卻又如何不發?」一愕之下,腦中胡塗一團,又昏睡過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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