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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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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過此時心中所念,只是小龍女的安危,見綠萼與裘千尺已身離險地,樊一翁也已被制住,說道:「兩位在此稍待,我送絕情丹去救人要緊。」裘千尺奇道:「什麼絕情丹?你也有絕情丹?」楊過道:「是啊。你請瞧瞧,這是不是真的丹藥。」說著從懷中取出小瓶,將那枚四四方方的丹藥倒了出來。裘千尺接過手來,聞了聞藥味,道:「不錯,這丹藥怎會落入你的手中?你既中情花之毒,怎麼自己又不服食?」楊過道:「此事說來話長,待我送了丹藥之後,再跟前輩詳談。」說著接過丹藥,拔步欲行。綠萼心中又是傷感,又是關懷,幽幽的道:「楊大哥,若是我爹爹攔阻,你須得想個法子才好。」裘千尺喝道:「又是爹爹!你若再叫他爹爹,以後就不用叫我媽媽。」楊過道:「我送丹藥去治姑姑身中之毒,公孫谷主絕不能阻攔。」綠萼道:「若是他又想毒計對付你呢?」楊過淡淡一笑道:「那也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。」 裘千尺聽得疑心大起,問道:「你要去見公孫止,是不是?」楊過道:「是啊。」裘千尺道:「好,我隨你一起去,或可助你一臂之力。」楊過初時一心只想著去救小龍女,並未計及其他,此刻聽了裘千尺這句話,眼前突然現出一片光明:「這賊谷主的原配到了,他焉能再與姑姑成親?」大喜之下,突然又想到:「絕情丹只有一枚,雖然救得姑姑,但我卻不免一死。」思念及此,不禁心下黯然。綠萼見他臉色忽喜忽憂,又想到父母會面,不知要鬧得如何天翻地覆,當真是柔腸百轉,心亂如麻。裘千尺卻極是興奮,道:「萼兒,你快揹我去。」 綠萼道:「媽,你須得先洗個澡,換套衣衫。」她實是怕見到父母相會的這個局面,只盼挨得一刻是一刻。裘千尺大怒道:「我衣衫爛盡,身上骯髒,是誰害的?難道……」忽地想起大哥裘千里常時假扮二哥裘千仞,在江湖上先聲奪人、嚇倒無數英雄好漢之事,心想自己手足筋絡已斷,如何是公孫止的對手,便算與他見面,此仇終須難報,只有假扮二哥,先嚇他一個心膽俱裂,然後俟機下手,好在他從未見過二哥之面,又料定自己早已死在石窟之中,絕無疑心,但轉念又想:「我與他多年夫妻,他怎能認我不出?」 楊過見她沉吟難決,已有幾分料到,道:「你怕公孫止認出你的相貌來,是不是?我倒有一件寶貝在此。」於是取出人皮面具,在自己臉上一戴,果然是面目全非,陰氣森森的極是怕人。裘千尺大喜,將面具接了過來,道:「萼兒,咱們先到莊子後面的樹林中躲著,你去給我取一件葛衫來,還得一把大蒲扇,可別忘了。」綠萼應了,俯身將母親揹起。 楊過一看周遭情勢,原來身處於一個絕峰之頂,四下裏林木茂密,遠望石莊,卻已有數里之遙。裘千尺嘆道:「這個山峰叫做厲鬼峰,谷中世代相傳,峰上有厲鬼作祟,因此誰也不敢上來,想不到我重出生天,竟是在這厲鬼峰上。」楊過向樊一翁喝道:「你到這裏來幹什麼?」樊一翁雖然身落敵手,卻是絲毫不懼,喝道:「你快快將我殺了,休得多言。」楊過道:「是公孫谷主派你來的麼?」樊一翁怒道:「不錯,師父命我到山前山後察看,以防有奸人混跡其間,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,有人在此幹這鬼鬼祟祟的勾當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凝神打量裘千尺,心想這老太婆不知是誰,怎地公孫姑娘叫她媽媽。原來樊一翁年紀比公孫止夫婦均大,他是帶藝投師,公孫止收他為徒之時,裘千尺已經陷身石窟,因此他並不相識,但聽到他三人相商的言語,知道他們對師父定將大大不利。 裘千尺聽他言語之中,對公孫止極是忠心,不禁大怒,對楊過道:「快將他斃了,以免後患。」楊過回過頭向樊一翁望了一眼,見他凜然不懼,心中倒敬重他是條好漢,但想必不必拂逆裘千尺之意,朗聲道:「公孫姑娘,你先揹媽媽下去,我料理了這矮子即來。」公孫綠萼素知大師兄為人正派,不忍見他死於非命,說道:「楊大哥……」待要出言相求,裘千尺怒喝:「快走,快走!我每一句話你都不聽,要你這女兒何用。」綠萼不敢再說,揹著母親覓路下峰。 楊過走到樊一翁身畔,一伸手,解開了他手臂上的穴道,低聲道:「樊兄,你腿上伏兔穴被點,六個時辰後自行消解。我和你無冤無仇,不能害你。」說著展開輕功,追向綠萼而去,樊一翁本已閉目待死,萬想不到他竟會如此對待自己,一時怔住了無話可說,眼睜睜望著三人的背影,被岩壁擋住,消失在黑暗之中。 楊過急欲與小龍女會面,嫌綠萼走得太慢,道:「裘老前輩,我來揹你一陣。」綠萼本在擔心母親與楊過言語之間格格不合,聽他說願意背負,心下甚喜,道:「那要你辛苦啦。」裘千尺道:「我十月懷胎,養下這樣如花似玉的一個女兒,一句話就給了你,難道你揹我一下也不該麼?」楊過一怔,不便接口,只是將她身子抱過來負在背上,一提氣,如箭離弦般向峰下衝去。裘千仞雖稱鐵掌水上飄,輕身功夫可算得武林獨步,當年與周伯通纏鬥,從中原一直打到西域,連老頑童這等高強的武功也追他不上,裘千尺的功夫是兄長親手所傳,自己也是一等一的輕功,這時伏在楊過背上,但覺他猶似腳不沾地,跑得又快又穩,不由得又是佩服,又是奇怪,心想:「這小子的輕功和我家數全然不同,但絕不在鐵掌派功夫之下,卻是不能小覷他了。」她本覺女兒嫁了此人大是委屈,只是女兒既然心許,那也無可奈何,此時卻漸漸覺得,這個未過門的女婿倒也不致辱沒了女兒。不到一頓飯功夫,楊過已負著裘千尺到了峰下,回頭看綠萼時,她還在山腰之中,等了良久,她才奔到山腳,已是嬌喘細細,額頭見汗,三人悄悄繞到莊子後面,綠萼不敢進莊,卻向鄰家去借了自己的衣衫,以及母親所要的葛衫蒲扇。裘千尺將長袍還給楊過,戴上人皮面具,穿了葛衫,手持蒲扇,由楊過與綠萼左右扶著,走向莊門。 進門之際,三人心中都是思潮起伏,裘千尺一離十餘年,此時舊地重來,更是感慨萬千。但見莊門口點起大紅燈籠,一眼望進去盡是彩綢喜帳,鼓樂之聲,正從大廳傳將出來。眾家丁見到裘千尺與楊過,均感愕然,但見有綠萼陪同在側,自是不敢多有言語。三人直闖進廳,只見賀客滿堂,喜氣盈盈,公孫止全身吉服,站在左首。右首的新娘鳳冠霞帔,面目雖不可見,但身材苗條,自是小龍女了。天井中火光一閃,砰砰砰三聲,連放了三個響銃,贊禮人叫道:「吉時已到,新人同拜天地!」 裘千尺哈哈大笑,只震得燭影搖紅,屋瓦齊動,朗聲說道:「新人交拜天地,舊人那便如何?」她手足筋絡雖斷,內功卻絲毫未失,在石窟中心無旁騖,日夜勤修苦練,十四年的修練倒抵得旁人二十八年有餘,這兩句話喝將出來,各人耳中嗡嗡作響,眼前一暗,廳上紅燭竟自熄滅了一半。眾人吃了一驚,一齊回過頭來。公孫止聽了喝聲,本已大感驚詫,一見楊過與女兒安然無恙,站在這蒙面怪客的兩旁,更是愕然不安,喝道:「尊駕是誰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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