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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八


  綠萼伸手扶起母親,將她揹在背上。裘千尺指點路徑,原來這石窟另一端尚有通道。行了數十丈,來到一棵大棗樹之旁,裘千尺指著頭頂的洞穴,冷笑道:「你武功好,便能從這裏躍出去。」楊過抬頭一看,見洞穴離地少說也有二百來丈,那棗樹不過七八丈高,就算爬到樹頂,也是無濟於事,心想:「你冷笑什麼?我不能出去,你也便不能出去。」凝思半晌,實是束手無策,道:「我上樹去瞧瞧。」當下躍上棗樹,攀到樹頂,只見石壁上凹凹凸凸,不像底下的滑溜,當下屏住呼吸,縱上石壁,一路上攀援,越爬越高,心中暗喜,回頭向綠萼叫道:「公孫姑娘,我若能出洞,便放繩子下來縋你們上去。」

  約摸爬了百餘丈,仗著他輕功卓絕,一路化險為夷,但爬到離洞穴二十來丈時,石壁不但光滑異常,再無可容手足之處,而且向內傾斜,除非是壁虎、蒼蠅,才能附在壁上不致掉下。楊過一看週遭形勢,心下已有計較,當即溜回石窟之底,說道:「能出去!但須搓一根長索。」於是取出匕首,割下棗樹之皮,搓絞成索。公孫綠萼在旁相助,兩人手腳雖快,卻也化了兩個多時辰,直到天色昏暗,才搓成一條極長的棗皮索兒。

  楊過抓住繩索,使勁拉了幾下,道:「斷不了。」又用匕首割下一條棗樹的枝幹,長約一丈五尺,將繩索一端縛在樹幹中間,於是又向上爬行,攀上石壁盡頭,雙足使出千斤墮功夫,牢牢踏在石壁之上,兩臂運氣,喝一聲:「上去!」將那樹幹摔出洞穴。這一下勁力用得恰到好處,樹幹落下時正好橫架在洞穴口上。楊過拉著繩索試了兩下,知道樹幹橫架處甚是堅牢,吃得住自己的身體重量,叫道:「我上去啦!」雙手抓著繩索交互上升,低頭向下一望,只見裘千尺與綠萼母女倆在暮色矇朧中已成為兩個小小的黑影。

  楊過想起不久便能將絕情丹拿去給小龍女服食,心中極感欣喜,手上一使勁,上去得更加快了。只一盞茶時分,便已抓到架在洞口的樹幹,手臂一屈,呼的一聲,身子已飛出洞穴,落在地下。他舒了一口長氣,站直身子,但見東方一輪明月剛從山後升起。在閉塞黑暗的石窟中關了大半天,此時重得自由,胸懷間說不出的舒暢,心想:「我和姑姑同在古墓,卻何以又絲毫不覺鬱悶?可見境隨心轉,原是半點不錯的。」於是將長索垂了下去。

  裘千尺一見楊過出洞,便大罵女兒:「你這蠢貨,怎地讓他獨自上去了?他出洞之後,那裏還想得到咱們?」綠萼道:「媽,你放心,楊大哥不是那樣的人。」裘千尺怒道:「普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般,還能有什麼好的?」突然轉過頭來向女兒全身仔細打量,說道:「小傻瓜,你給他佔了便宜啦,是不是?」綠萼滿臉通紅,道:「媽,你說什麼,我不懂。」裘千尺更是惱怒:「你不懂為什麼要臉紅?我跟你說啊,對付男人一步也放鬆不得,半點也大意不得,難道你還沒看明白你媽的遭遇麼?」正自嘮叨,綠萼縱起身來,接住了楊過垂下的長索,給母親牢牢縛在腰間,笑道:「你瞧,楊大哥理不理咱們?」說著將繩索扯了幾扯,示意已經縛好。

  裘千尺哼了一聲道:「媽跟你說,上去之後,你須得牢牢釘住他,半步也不能離開,知道麼?」綠萼又是好笑,又是傷感,心道:「我媽真是一廂情願,可是人家那將我放在心上半點了。」眼眶一紅,轉過了頭,裘千尺還待說話,突覺腰間一緊,身子便如騰雲駕霧般向上飛去。綠萼仰頭望著母親,雖知楊過立即又會垂下長索來相救自己,但此時孤伶伶的在這地底石窟之中,不由得身子微微發顫,害怕異常。

  楊過將裘千尺拉出洞穴,解下她腰間長索,二次垂入石窟,綠萼將樹皮索子縛在腰間,這才放心,於是拉著繩索抖了幾下,但覺繩索拉緊,身子便即凌空上昇。眼見足底的棗樹越來越小,頭頂的星星越來越明,再上去數十丈便能出洞,猛聽得頭頂一人大聲呼叱,接著繩子一鬆,身子便急墮下去。從這一百餘丈的高處掉將下來,焉得不粉身碎骨?綠萼驚呼一聲,險險暈去,但覺身子往下直跌,竟是做不得半點主。

  原來楊過雙手交互收緊,極迅捷的將綠萼拉扯而上,眼見大功可成,猛聽得身後腳步聲響,竟然有人襲擊。這一下當真是一驚非小,當下顧不得回身迎敵,雙手如飛般收索,但聽得一人大聲喝道:「在這裏鬼鬼祟祟,幹什麼勾當?」接著風聲勁急,一條長大沉重的鋼杖如泰山壓頂般擊向背心。楊過聽著這兵刃的風聲,已知是矮子樊一翁攻到,危急中只得迴過左手,伸掌搭在杖上向旁一推,化解了他這一擊的來勢。樊一翁惱恨剪鬚之辱,雙臂一抖,硬生生將鋼杖收轉,向他腰間橫掃過去,這一下出了全力,直欲將他攔腰打成兩截。這時楊過右手支持著綠萼的身重,加之那條兩百來丈的長索也是極為沉重,時間稍久,本已覺得吃力,一見杖到,忙又伸出左掌化解。不料樊一翁這一杖來勢極兇,楊過左掌與他杖身一觸,登覺全身一震,右手拿捏不住,繩子脫手,綠萼向下急跌。

  石窟中綠萼驚呼,而在石窟之頂,裘千尺與楊過也是大驚急叫。楊過顧不得擋架鋼杖,左手疾探,俯身抓住繩索,但綠萼急墮之勢極大,百來斤的重量一加上急墮的衝勢,幾達千斤之力。楊過一抓住繩索,微微一頓,隨即為那衝力所扯,竟是身不由主,頭下腳上的向洞窟中掉了下去。

  楊過此時武功雖已練到了一流高手之境,但一來身在高空,二來綠萼的身重在下急扯,只有隨著她向下跌落,全身功夫竟是施展不出半點。裘千尺在旁瞧著,心中的驚慌實不在楊過與綠萼之下。她手足經絡已斷,武功全失,只有空自焦急,眼見盤在洞穴邊的百餘丈的長索越抽越短,只要繩索一盡,楊過與綠萼便是身遭慘禍了。那長索垂盡,突被二人的身重拉得急了,飛了起來,揮向裘千尺身旁。裘千尺心念一動:「你這惡賊害人,也教你同歸於盡。」看準繩索伸手輕輕一撥,這一撥並不需多大勁力,但方位卻是恰到好處,那繩子甩了過去,正好在樊一翁的腰間轉了幾個圈兒。

  她本意是見既然挽救不了女兒性命,惱恨之下也把樊一翁扯下石窟跌死,那知道這個矮子雖是容貌醜陋,卻是神力驚人,只覺腰間一緊,急忙使個千斤墜功夫,想把身子定住。但楊過與綠萼二人的身重併在一起,又加上這股下墜的衝力,還是帶得他一步步的走向洞穴之邊。樊一翁眼見只要再向前踏出一步,便是一個倒栽蔥摔將下去,大驚之下,雙手抓住繩索,用力後扯,大喝一聲,竟將繩索拉得停住不動。

  這時綠萼離開地面已不過數丈,實已到了千鈞一髮之境,須知最厲害的乃是這股下墜的衝勢,即是小小一顆石子,從這麼高處落將下來,也是力道大得異常,待得樊一翁奮起神力將衝勢止住,他手上重量便只三四百斤,對他可說已不足道。他右手拉住繩索,左手便要伸到腰間去解脫繩尾,再將二人摔下。

  突覺背心上微微一痛,一件尖物正好指在他第六椎節之下的「靈台穴」上,一個婦人的聲音喝道:「快拉上來!靈台小損,百脈俱廢!」樊一翁大吃一驚,那「靈台小損,百脈俱廢」這八個字,正是師父在傳授點穴功夫時諄諄告誡的,當下不敢違抗,只得雙手交互用力,將楊過與綠萼拉上。但當他力抗下墜之勢的當兒,便勁過於猛烈,但覺胸口塞悶、喉頭甜甜的似欲吐出血來,知道臟腑此際已受內傷,但苦於要害制於敵手,只得拼命使勁。好容易將楊過拉上,心中一寬,登時四肢酸軟,哇的一聲,狂噴鮮血,委頓在地。

  他這一鬆手,繩子又向下溜滑,裘千尺叫道:「快救人!」楊過那用她囑咐,搶住繩子,終於將綠萼吊上,綠萼數次上昇下降,已自嚇得暈了過去。楊過回手一指,先點了樊一翁的伏兔、巨骨兩穴,叫他手足不能動彈,這才捏捏綠萼的人中,將她救醒。

  綠萼緩緩醒轉,睜開眼來,已不知身在何地,月光下但見楊過笑吟吟的望著自己,不自禁的縱身入懷,叫道:「楊大哥,咱們都死了麼?這是在陰世麼?」楊過溫香在抱,笑道:「是啊,咱們都死了。」綠萼聽他語氣不對,大有調笑的味兒,身子仰後,想瞧清楚他的臉色,卻見母親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,不由得大羞,叫道:「媽!」站了起來。

  楊過見裘千尺雖無武功,卻能制住樊一翁而救了自己性命,心下甚是欽佩,問道:「你老人家用什麼法子叫矮子聽話?」裘千尺微微一笑,舉起手來,只見她拿的只是一塊尖角石子。原來公孫止的點穴功夫是她所傳、樊一翁又學自公孫止,三人一脈相傳,所用的口訣全都一樣,她既用石尖對準樊一翁的靈台穴,又叫出「靈台小損,百脈俱廢」,這令人驚心動魄的八個字來,樊一翁焉得不慌?其實憑著裘千尺手上真正的勁力,就算手持利刃刺在他的靈台穴上,也不能使他受到重大損傷,更不用說「百脈俱廢」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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