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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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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二人同在古墓之時,楊過衣服破了,小龍女就這麼將他拉在身邊,替他縫補,幾年來也不知有過多少次。此時二人都已將生死置之度外,當真是旁若無人,大廳上雖是眾目睽睽,兩人就似是在古墓中相依為命之時一般。楊過心中歡喜無限,熱淚奪眶而出,道:「姑姑,適才我激得你嘔了血,我真是不好。」小龍女微微一笑,道:「那不關你的事。你知道我早有這個病根子,沒見你幾日,你功夫進得好快,我該拜你作師父才是呢。」兩個人一問一答,說的雖是平淡無奇的家常話兒,但人人都聽得出來,他二人情深愛切,以往又有極深的淵源,法王等面面相覷,又驚又羨,公孫谷主呆在當地,不知如何是好。 楊過道:「這幾天中我遇到了好幾個有趣的人。姑姑,你猜我這把大剪刀是那裏來的?」小龍女道:「我也在奇怪啊,倒似是你早料到這裏有個大鬍子,定打了這剪刀來剪他鬍子。唉,你真是頑皮,人家辛辛苦苦留了幾十年,給你一下子剪斷了,不可惜麼?」說著抿嘴一笑,明眸流轉,風致嫣然。公孫谷主再也忍耐不住,伸手往楊過當胸抓來,喝道:「小雜種,你也未免太於目中無人。」 這時就算天塌下來,楊過也是置之不理,眼見谷主手到,竟不招架,說道:「等一會兒,待補完了衣服,再和你打。」谷主手爪距他胸口數寸,他究竟是武學大宗匠的身份,胸中雖是恚怒起伏,這一招總是不能送到楊過身上。忽聽公孫綠萼在背後說道:「爹爹,兵刃取來啦。」他並不轉頭,肩頭一晃,身子退後數尺,將兵刃接在手裏。眾人一看,只見他左手拿著一柄背厚刃寬的鋸齒刀,金光閃閃,似是黃金打造,右手執的卻是一柄又細又長的黑色兵刃,這件兵器刀不像刀,劍不像劍,在他手中輕輕顫動,顯得刃身極是柔軟。兩件兵器全然相反,一件至剛至重,一件卻極盡輕柔。黃金比鋼鐵重得多,同樣大小的一件兵刃,若用金鑄,那就比普通兵器重了一倍,瞧他這柄鋸齒金刀,至少也有五六十斤。那黑劍卻不知是用何種金鐵所造。 楊過向他一對怪異兵刃望了一眼,道:「姑姑,前幾日我遇見一個傻女人,她跟我說了我的殺父仇人。」小龍女心中一凜,問道:「你的仇人是誰?」楊過咬著牙齒,恨恨的道:「你真猜一輩子也猜不著,我一直還當他們待我極好呢。」小龍女道:「他們?他們?」楊過道:「是啊,那就是……」只聽得嗡嗡一響,聲音清越,良久不絕,卻是公孫谷主的黑劍與金刀相碰。他手腕一抖,嗡嗡嗡連刺三劍,一劍刺他頭頂,一劍刺他左頸,一劍刺他右頸,都是貼肉而過,相差不到半寸。那谷主自重身份,敵人既不出手抵禦,也就不去傷他,只是這三劍擊刺之準,的是神技。小龍女道:「補好啦!」輕輕在楊過背上一拍,楊過回頭一笑,提著金鈴索走到廳心。 公孫谷主雖在幽谷隱居,但眼光絕不淺陋,因授他武藝之人熟知天下各家各派武學,當年曾向他言道:「世間一流高手可與你的鐵掌功夫打成平手,這漁網陣就未必有人破得,除非全真教弟子佈成天罡北斗陣,以陣鬥陣,則功力高者為勝。但若這陰陽雙刀使將出去,料想當世無人能敵。」此時心想楊過武功再強,十招之內定然要命喪當場,但瞧了小龍女對待他的這番神情,知道只要楊過一死,她與自己的姻緣自是絕無再續之望,微一沉吟,心生一計:「須逼得她求我饒這小子,那時她縱心中不願,也是非得嫁我不可。」他本想殺了楊過,再逼小龍女就範,但後來見得二人情致纏綿,於是更定妙策。 公孫谷主心中沉吟,楊過也在尋思應付之道,暗想此人不怕打穴,那麼金鈴索就無甚用處,自己雖是創了自成一家的武功,但尚未得暇修習鑽研,眼見他兵刃怪異,使出來時也必極其厲害,一時無計,已聽公孫谷主叫道:「看劍!」黑劍顫動,當胸刺來。 那劍一刺出,劍並非向前直進,卻是在他身前亂轉圈子。楊過大吃一驚,急向後躍。要知劍尖若是刺到。縱然招數奇妙,他也定有破解之法,豈知那劍尖竟是劃成一個個圓圈,瞧不明白劍尖的來路,若是擋左,只怕他刺向右方,若是避上,你怎知他不是攻己下路,危急中只能竄開避過。公孫谷主身法極快,楊過一躍離開,黑劍劃成的圓圈又已指向他的身前,而且那劍圈越劃越大,初時只圍著他的前胸,數招一過,已連他小腹也包在劍圈之中,再使數招,劍圈漸漸擴及他的頭頸。 金輪法王、尹克西、瀟湘子等均是武學深湛之士,但似這等劃圈逼敵的上乘劍法,實是從所未見,無不大為驚異。公孫谷主一招使出,楊過立即竄避,他連劃十次劍圈,楊過逃了十次,竟是無法還手。眼見他劍招越來越是凌異,而左手倒提的一柄鋸齒刀始終未用,待得再使金刀,看來萬難抵敵,當下不及多想,一躍向左,抖動金鈴索,叮玲玲一響,那金鈴飛出去擊他左目。公孫谷主雖然不怕點穴,眼睛卻不能不護,頭一偏,挺劍反擊。楊過大喜,鈴索一抖,已將他右腿纏住,剛要收力拉扯,谷主黑劍劃下,嗤的一聲輕響,金鈴索從中斷絕,這把黑劍鋒竟是銳無比的利刃。 眾人齊聲「啊」的一叫,只聽得風聲呼呼,那谷主已將鋸齒刀向楊過劈去。楊過著地一滾,噹的一響,震得四壁鳴響,原來他已搶起樊一翁的大鋼杖,杖刀相交,兩人手臂都是震得隱隱發麻。公孫谷主心中暗自驚異:「這小子果然了得,竟接得住我二十招以上。」左刀橫斫,右劍斜刺。要知刀法以剛猛為主,劍招以輕靈為先,兩種兵刃的性子截然相反,一人同時刀劍,幾是絕不可能之事,但公孫谷主雙手兵刃越使越急,而刀法劍法卻又分得清清楚楚,剛柔相濟,陰陽相輔,當真是武林中罕見的絕技。 楊過大喝一聲,用鋼杖使出打狗棒法的「封」字訣,緊緊守住門戶,公孫谷主刀劍齊施,一時竟然難以攻入。只是打狗棒法以變法精微為主,一根輕輕巧巧的竹棒自可使得圓轉自如,手中換了又長又大的一條鋼杖,十餘招後已感變化不靈。公孫谷主尋到一個破綻,金刀上托,黑劍劃了下來,喀的一聲,鋼杖竟給黑劍割斷。楊過叫道:「妙極!我正嫌這勞什子太重!」舞動半截鋼杖,反而大見靈動。公孫谷主「哼」了一聲,道:「妙是不妙,瞧瞧再說。」左手一刀疾砍下來,這一刀當頭直砍,招數顯得極是笨拙。 這一刀砍得極是呆滯,楊過只要側身一躲,原可輕輕易易的避過,不料谷主的黑劍所劃劍圈,卻籠罩住他前後左右,楊過只得舉起半截鋼杖,一招「隻手擎天」,硬接了他這一招。但聽得噹的一聲巨響,刀杖相交,只爆得火花四濺。公孫谷主一刀砍過,第二刀連著又上,招法與第一刀一模一樣,楊過武學所涉既廣,為人又是機靈異常,但竟無法破解他這笨頭笨腦的一招,除了同法硬架之外,更無善策。刀杖二次相交,楊過暗叫不妙,原來谷主的第二刀招數雖然絲毫不變,砍下來時的力道卻已大了一成。楊過心想只要再給他這般砍上幾刀,我手臂上的筋絡也得給他震壞了。果然思念未定,谷主第三刀又砍了過來,這一刀的力道又再大了一成。 原來谷主這一路刀法一共有一十九招。每一招的力道比前一招大一成,雖說只大一成,但累積上去,卻是極難抵擋。再接數刀,楊過手中的半截鋼杖已給金刀砍起累累缺口,他右手虎口上也震出血來。公孫谷主見他接刀的勁力居然並不減弱,危急之中仍是臉帶微笑,心想待我砍到第十八刀時若是你再不降服,未免顯得我太過低能,左手一刀砍過,右手黑劍倏地往他小腹上刺去。楊過此時已給他逼在廳角,眼見劍尖刺到,忙伸左手平掌一擋,那劍尖刺中他掌心,彎成一個弧形,彈了回來。原來小龍女的掌套甚是嚴密,黑劍雖利,卻傷它不得。 楊過試出掌套不懼黑劍,手掌一翻,竟然伸手去拿他劍鋒,不料谷主手腕微震,黑劍斗地彎彎的繞了過來,正中楊過下臂,鮮血迸出,楊過一驚,急忙向後躍開。公孫谷主卻不追擊,冷笑幾聲,這才緩步又進。 倘若公孫谷主只有一柄鋸齒金刀,或是一柄能拐彎刺人的黑劍,楊過定然有法抵禦,現下他兩件兵刃一剛一柔,一陰一陽,相濟而攻,楊過登時給他打了個手忙腳亂。他雖十分狼狽,但法王、尹克西等高手在一旁瞧看,卻是越來越感佩服,心中均想:「若是換作我自己去對付他陰陽雙刀,只怕早已命喪當場。這小子機變百出,竟然躲得過這許多惡招。」 谷主左刀一砍,右劍一招,楊過肩頭又中了一劍,袍子上鮮血斑斑。谷主沉臉道:「你服了沒有?」楊過微笑道:「你大佔便宜的和我比武,居然還來問我服是不服,哈哈,公孫谷主,怎地你如此厚顏?」谷主收回刀劍,道:「我佔了什麼便宜,倒要請教。」楊過笑道:「你用的是湊手兵刃,左手一柄怪刀,右手一柄奇劍,這一刀一劍,只怕走遍天下也再找不到同樣的一對兒,是不是?」谷主道:「是便怎樣?你的掌套鈴索,可也並不普通啊。」楊過將半截鋼杖往地下一擲,笑道:「這是你大鬍子弟子的。」又除下掌套,拾起割成了兩段的金鈴索,遙擲給小龍女,道:「這是我姑姑的。」他雙手一拍,彈了彈身上灰塵,也不理三處傷口中鮮血泊泊流出,笑道:「我空手來你谷中,豈有為敵之意?你要殺便殺,何必多言。」 公孫谷主見他氣度閒適,面目俊秀,身上數處受傷,竟是談笑自如,行若無事,相較之下,不由得自慚形穢,心想:「此人非我所及,若是留在世上,柳兒定是傾心於他。」點了點頭,說道:「好!」一劍往他胸口直刺過去。 楊過早已打定了主意:「我既然打他不過,任他刺死便了。」見他劍到,不閃不避,卻回頭去望著小龍女,心想:「我瞧著姑姑而死,雖死無憾。」只見小龍女臉帶甜笑,一步步向他走近,四目相投,對公孫谷主的黑劍竟是誰都不瞧一眼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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