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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〇


  樊一翁那知他存的是好心,見他右手伸出,一指直戳他腕上的「大陵穴」。周伯通的武功已練到出神入化之境,手腕上微有知覺,立即閉住穴道,放鬆肌肉。樊一翁這一指猶如戳在棉花之中,急忙縮手,周伯通手掌一翻,在他手背上拍的打了一下,聲音極是清脆,叫道:「一籮麥,二籮麥,哥哥弟弟拍大麥!」樊一翁怒極,腦袋一晃,一叢鬍子向他胸口甩去,周伯通聽得風聲勁急,知道厲害,左足一撐,身子盪了開去,左手攀住橫樑,全身掛在半空,就以打千秋般一晃一晃。

  瀟湘子心知樊一翁絕非他的對手,縱然自己聯手而鬥,也未必能勝,轉頭向尼摩星和馬光祖道:「尼馬二兄,這老兒將咱們六人全不瞧在眼內,實是欺人太甚。」尼摩星性子暴躁,受不得激,馬光祖心地單純,是非不明,聽他說「將咱們六人全不瞧在眼內」,一齊怒吼,向橫樑高躍,去抓周伯通雙腳。周伯通左踢一腳,右踢一腳,每一腳全是踢向尼馬二人的拳掌要害。

  瀟湘子向尹克西冷冷的道:「尹兄,你當真是袖手旁觀啊?」尹克西微微一笑,說道:「瀟湘兄先上,小弟願附驥尾。」瀟湘子一聲怪嘯,四座生寒,突然間縱身而起,高近三丈。但見他雙膝不彎,全身殭直,雙臂也是筆直的前伸,急往周伯通小腹上抓去,他所露這手身形武功,果與一個殭屍無異。谷中諸弟子見了這等情景,無不暗存懼意。

  周伯通見他雙爪襲到,身子一縮,如貍奴般捲成一球,左手換成右手,瀟湘子雙爪落空,在空中停留不住,落下地來。本來任誰從這等高處落地,必定雙膝一彎,腿腳方始不致受傷,但瀟湘子全身猶似一塊硬直的木板,足底在地下一登,又竄了上去。只見樊一翁在橫樑上揮鬚斜攻,瀟湘子、尼摩星、馬光祖三人此起彼落,高躍仰攻。

  尹克西笑道:「這老兒果真身手不凡,我也來趁個熱鬧。」伸手在懷中一探,斗見滿廳珠光寶氣,金輝電閃,原來他手中已多了一條軟鞭。這軟鞭是金絲銀絲打成,上面鑲滿了珠玉寶石。須知以尹克西這等高強的武功,單憑一雙肉掌,世間已是少逢對手,這條軟鞭原不過是裝模作樣,自驕豪富而已。其實憑他這樣的身手,若是心貪財寶,無往而不可,一般高手不是甘於貧賤,便是放浪江湖,如他這般以身擁重寶而沾沾自喜,武林中也算得是唯此一人了。此時他觀看廳中形勢,周伯通居高臨下,若憑空手上襲,不易及身,當下揮動金絲珠鞭,向他下盤擊去。

  楊過瞧得有趣,心想:「這五人各顯神通,圍攻老頑童一人,我若不出奇制勝,不足稱能。」心念一動,隨手將人皮面具戴在臉上,學著瀟湘子般怪嘯一聲,拾起樊一翁拋在地下龍頭鋼杖,在地下一撐,身子躍在半空。這鋼杖本身已一丈有餘,再加上這一撐,楊過身子已與周伯通齊頭,大聲:「老頭童,看剪!」大剪刀往他的白鬍子上剪去。

  周伯通大喜,側頭避過他的剪刀,叫道:「小兄弟,你這法兒妙得緊。」楊過道:「老頑童,我沒得罪你啊,幹麼開我玩笑?」周伯通笑道:「有來有往,你可沒吃虧,只怕自己佔了便宜還不知道呢。」楊過一怔,道:「什麼有來有往?」周伯通笑道:「日久自明,此時何必多說?」眼見尹克西的金絲軟鞭擊到,當即伸手一撈。尹克西軟鞭倒捲,欲待反擊他的背心,身子卻已沉了下去。周伯通道:「你這根死赤練蛇,花花綠綠的倒也有趣。」此時樊一翁的長鬚已揮了過來,他雙手攀住橫樑,全憑一把鬍子擊敵。

  周伯通笑道:「這大鬍子原來還有這等用處?」學他模樣,也將頦下長鬚甩了過去。但他鬍子既長度不及樊一翁的一半,又沒在鬍子上練過功夫,這一甩全不管用,刷的一下,卻給對方的鬍子打中了臉頰,臉上登時起了一絲絲紅痕,熱辣辣的好不疼痛,若非他內力深厚,這一下立時就會暈去,摔下地來。這老頑童吃了一記苦頭,卻不惱怒,心中對樊一翁反而生了欽佩之意,說道:「長鬍子,我的鬍子不及你,咱們可不必比了。」

  樊一翁一招得手,卻是見好不收,又是一鬍子甩了過來。周伯通不敢再用鬍子去和他對碰,左手使出「空明拳」的拳招,虛飄飄的一拳打出,他鬍子登時被拳風推動,向右甩去,適逢馬光祖縱起身來向周伯通攻擊,樊一翁的一叢長鬍子正好拂在他的臉上,雙眼瞧不清楚,又是癢癢的極不舒服,兩手順勢緊緊抓住了鬍子。樊一翁的鬍子本來舒捲自如,但被周伯通一拳打得失卻控縱之力,竟然落入馬光祖掌中。他一驚之下用力回奪,卻被馬光祖使出蠻力,抓住了牢牢不放,身子下落時順勢一拉,二人一齊摔下地來。馬光祖皮粗肉厚,倒也不怎疼痛,樊一翁正好摔在他的身上,怒道:「你怎麼啦,還不放手?」

  馬光祖摔得雖然不痛,給這矮子雙足在小腹上一撐,卻有點經受不起,也是怒氣勃發,喝道:「我偏偏不放,瞧你怎麼?」說著手腕打了幾個圈子,竟將他鬍子在臂上繞了幾轉。樊一翁劈面一掌,馬光祖頭一偏,那知他這一掌卻是虛招,左手砰的一拳,正中鼻梁。馬光祖哇哇大叫,回擊一拳。要說武功,原是樊一翁高出甚多,苦於鬍子纏在敵人臂上,難以轉頭,這一拳竟也被他擊中顴骨。一高一矮,竟在地上砰砰彭彭的打將起來,樊一翁身子雖然在上,卻脫不出他的糾纏。

  金輪法王見廳上亂成一團,自己六人同來,竟奈何不了一個老頑童,未免臉上無光,嗆啷啷兩聲響亮,從懷中取出一個銀輪,一個銅輪一個自左至右,一個自右至左,劃成兩個弧形向周伯通襲來。兩個輪子在空中噹啷急響,聲勢甚是驚人。周伯通不知厲害,說道:「這是什麼東西?」伸手去抓。楊過心中對周伯通懷有好感,大叫:「抓不得!」將龍頭鋼杖擲了上去,只聽噹的一聲巨響,那又粗又長一根鋼杖給銅輪激得直飛到牆角,打得石牆火光四濺,石屑紛飛,那銅輪卻方向不變,仍是急轉著向橫樑上旋去。

  這麼一來,周伯通才知這個胖大和尚甚不好惹,心想他們眾人聯手,自己抵擋不了,一個觔斗翻下地來,叫道:「各位請了,老頑童失陪,趕明兒咱們再玩。」說著奔向廳口,只見四個綠衫人張著一張漁網,攔在門前。周伯通吃過這漁網的苦頭,叫聲:「不好!」縱身欲從東窗躍出,眼前綠影晃動,又是一張漁網罩了過來。

  周伯通躍回廳心,只見東南西北四方,每一處均有四名綠衫子弟,手執漁網擋住去路。周伯通又是一躍上樑,一招「沖天掌」在屋頂上打了一個大洞,待要從洞中鑽出,頭一抬,卻見上面也罩了一張漁網。他翻身下地,指著谷主笑道:「你留住我老頑童幹麼啊?每日白水清菜,又養不活老頑童。」谷主淡淡的道:「你只要將取出的道書丹藥留下,立時放你出谷。」周伯通奇道:「我要你們的道書丹藥,又有何用?就算本領練到如你這般,我也不希罕。」公孫谷主緩緩走到廳心,右手袖拂了拂身上的灰塵,左手袖又拂了一拂,說道:「若非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,那便得向你領教幾招。你還是留下谷中之物,好好的去吧。」

  周伯通大怒,叫道:「如此說來,你是說我偷了你的東西啦,呸,你這裏能有什麼寶貝?」他一面說,一面解開衣服,一件件的脫了下來,手腳極其快捷,片刻之間已赤條條的除得精光。公孫谷主連聲喝阻,他那裏理睬,將衣褲裏裏外外翻了一轉,果然並無別物。廳上的女弟子們等均感狼狽,轉過了頭不看。這一下卻也大出谷主意料之外,他在書房、丹房、芝房、劍房每一處所失去的物事,都與這水仙幽谷關係極為重大,非追回不可,難道這老頑童當真並未偷去?

  他自正沉吟,周伯通拍手叫道:「瞧你年紀也已一大把,怎地如此為老不尊?說話口不擇言,行事顛三倒四,在大庭廣眾之間作此醜事,豈非笑掉了旁人牙齒?」這幾句話其實正該責備他自己,不料卻給他搶先說了,只聽得公孫谷主啼笑皆非,半晌說不出話來,見樊一翁與馬光祖兀自在地下纏打不休,於是喝道:「一翁起來,別再跟客人胡鬧。」

  周伯通笑道:「長鬍子,你這脾氣我很喜歡,咱們二老大可交交啊。」其實樊一翁一生端嚴穩重,今日與馬光祖廝打,實是迫不得已,他早已數次欲待站起,苦於鬍子給他纏在手臂之上,無法脫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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