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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五


  這片嘯聲約摸持續了半個更次,方漸漸沉寂,黃藥師心中大奇:「我要到三十五歲之後,方能達到這步田地,這少年竟有如此良玉美質,實是罕見罕聞,卻不知他曾遇到何等特異遭際?」待楊過吐氣起身,說道:「楊過,你說李莫愁最厲害的功夫是什麼?」楊過中夜長嘯,並不自覺,聽了此問,已知自己行逕給他瞧破,於是答道:「那是五毒神掌和拂塵功夫。」黃藥師道:「不錯,你的內功既有如此根底,要破她看家本領,那也絲毫不難。」楊過大喜,不自禁的拜倒在地,他本來甚是自傲,雖認黃藥師為前輩,亦知他武功深湛,玄學通神,卻不肯向他低頭,此時聽說李莫愁橫行天下的功夫竟然垂手可破,怎能不服?

  當下黃藥師教他「彈指神通」的功夫,那可用以剋制五毒神掌,再學一路玉簫中化出來的劍法,就可破她拂塵。楊過聽了他指點的竅要,曲指一算,縱有小成,也是在一年之後,若要拿穩取勝,至少更須三年,說道:「黃島主,要立時勝她,那是無法可想的了。」黃藥師嘆道:「三年之期轉霎即過,你以二十一二歲的年紀即練成這種武功,還嫌不足麼?」楊過道:「我……我不是為我自己……」黃藥師拍拍他的肩膀,道:「你三年之後為我殺了她,已極承你情。我當年自毀賢徒,難道今日不該受一點報應麼?」楊過跪下地來,拜了八拜,叫了聲:「師父!」

  原來二個都是絕頂聰明的人物,互知對方心意。楊過知他傳授武功,是要自己代雪李莫愁揭帖上十六字之辱,那就非有師徒名分不可。黃藥師卻知他與古墓派情誼極深,絕不肯另投明師,伸手扶了他起來,說道:「你與那魔頭動手之際,是我弟子,除此之外,卻是我朋友。楊過兄,你明白麼?」楊過笑道:「藥師兄,得交你這位朋友,真是得益不淺。」黃藥師笑道:「我和你相遇,也是三生有幸。」二人拊掌大笑,聲動四壁。當下黃藥師又將「彈指神通」與「玉簫劍法」中的祕奧竅要,毫不遺漏的解釋一通。楊過聽他說得如此詳盡,知他就要離去,黯然道:「藥師兄,你我相識不久,卻就要分手,此次相見,卻不知又在何日?」黃藥師笑道:「你我肝膽相照,縱各天涯,亦若比鄰。將來我若得知有人阻你婚事,雖然在萬里之外,亦必趕到助你。」楊過得他拍胸承擔,心下大慰,笑道:「只怕第一個出頭干撓之人,就是令愛。」黃藥師道:「她自己嫁得如意郎君,就不念別人相思之苦?」微一沉吟,黑暗中鋪開紙來提筆疾書,牢牢封固,交給楊過道:「我女兒若再阻撓,你拿此書給她一瞧便知。」說著哈哈大笑,振衣出門,倏忽之間,笑聲已在數十丈外,當真是去若神龍,矯夭莫知其蹤。

  楊過呆了半晌坐著默想適才所學功夫的竅要,不久天色已明,只見桌上放著程英的針線籃,隨手拿起她的剪刀,一夾一夾的把玩。忽見板門推開,程英走了進來,手中托著一件青布長袍,微微一笑,說道:「你試穿著瞧瞧合不合身。」楊過好生感激,接過時雙手微微發抖。

  他與程英目光一接,只見她眼中脈脈含情,溫柔無限,於是走到床邊將新袍換上,但覺袍身腰袖,無不適體,謝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真是多謝你。」程英又是嫣然一笑,但眼中隨即露出淒然之色,嘆道:「師父他老人家一走,又不知何日方得會面。」正想坐下說話,忽見門外紫衫一閃,隨即隱沒,知道是表妹在外,心想:「這妮子心眼兒甚多,對他又是情有所鍾。」於是站起身來,垂手出門。

  楊過細看新袍,但見針腳綿密,不由得怦然心動:「她對我如此,那媳婦兒又是待我這般,但我心早有所屬,義無旁顧,若不早走,徒惹各人煩惱。」這一日怔怔的想了一天,又怕自己走了之後李莫愁忽然來襲,獨自到山後她所居的茅舍去窺伺端倪,只見地下一灘焦土,那茅舍化成一堆灰燼,原來李莫愁放火燒屋,竟已走了。

  當下心念已決,晚間在燈下留書作別,提筆之際,想起程英和陸無雙二人的情意,不禁黯然,這一晚翻來覆去,睡得並不安穩。睡夢之中,忽聽陸無雙在外拍門,叫道:「傻蛋,快起來看。」聲中頗帶驚慌。楊過起床披衣,開門出去,只覺曉風習習,微有寒意,天色尚未大明。陸無雙臉有惶色,指著柴扉,楊過順著她手指瞧去,不禁一驚,原來板上印著四個殷紅鮮艷的血手印,顯是李莫愁昨晚曾來查探,知悉黃藥師已去,於是在殺人名單中將傻姑也加了進去。

  兩人怔了半晌,不久,程英也聞聲過來,問道:「你是幾時瞧見的?」陸無雙道:「天沒亮我就見到了。」她此言一出,登時滿臉通紅,原來她思念楊過,在他門外徘徊,因之一早見到手印。程英故作不知,道:「僥倖沒遇上她。現下朝陽升起,這魔頭今日是不會來的了,咱們慢慢籌思對策不遲。」三人走進楊過室內商議。陸無雙道:「那日她領教了傻姑的火叉功夫,怎麼又不怕了?」程英道:「傻姑的火叉招法來來去去只是這麼一下,她回去後細加思索,定是想到了破解之法。」陸無雙道:「可是這傻蛋傷勢痊可,他兩傻合璧,豈非威力無窮?」楊過大笑,說道:「傻蛋加傻姑,一塌裏胡塗,何威力之有?」

  三人說了一陣,也無什麼妙策,但想四人聯手,縱然不能取勝,也足自保,明日跟她力鬥便是。楊過道:「我們倆傻合璧,正面跟她對戰,你表姊妹左右夾攻。咱們去尋傻姑來,先行演習一番。」要知李莫愁出手狠辣無比,稍一不慎,便有性命之憂,三人誰也不敢大意。

  那知一叫傻姑,並無應聲,竟已不知去向,三人大驚,山前山後分頭尋找。程英找了一陣,突在一堆亂石中見傻姑躺在地下,已是氣若遊絲,解開她衣服一看,但見背心上隱隱一個血色手掌,果然是中了李莫愁的五毒神掌,忙招呼楊陸二人過來,同時取出師門妙藥九花玉露丸給她服下。楊過記得「五毒奇書」上所載治療此毒掌之法,急運內勁給她推拿穴道,傻姑嘻嘻傻笑,道:「是道姑,背後,偷襲,傻姑,反手,給她一下。」原來傻姑的反手掌是黃藥師所授的三招之一,李莫愁雖然偷襲得手,腕骨上卻也給她拂中,劇痛之餘,不敢繼續進招取她性命。

  三人將傻姑救回後,相對愁坐,四人中損了一個高手,明日更難抵敵。楊過看看程英,望望陸無雙,順手拿起針線籃中一條絲線,拿剪刀剪成一段一段,心中在想:「這絲線可以剪斷,那情絲那是剪不斷,理還亂,須得猛揮慧劍,方能斬斷。」雖是大敵當前,他卻不自禁的想著兒女之情,傻姑躺在榻上,突然大聲叫道:「剪斷,臭道姑拂塵!剪斷!」

  楊過心中一動:「那魔頭的拂塵乃柔軟之物,她又使得出神入化,任是寶劍利劍都傷它不得,若真有一柄大剪刀作為武器,給她喀喇一下剪斷,那就妙了。」想到此處,左手絲線一抖,就似拂塵擊來一般,右手剪刀伸出,將絲線一剪兩截。他設想拂塵的來勢,持著剪刀追擊,創擬招術。程英與陸無雙看了一會,已明他的用意,程英道:「西去七八里,有一家打鐵鋪子……」陸無雙插口道:「好啊,咱們去叫他打一把大剪刀。」楊過心想:「倉卒之間,這兵刃難以練成,但也不妨一試。」他本想一人去鐵匠鋪定造,但怕李莫愁忽爾來襲,若將傻姑留下,更是危險,此時四人是片刻分離不得。於是程陸二人在馬背上墊了被褥,扶傻姑橫臥了,同去鐵匠鋪。

  那鋪子甚是簡陋,入門就是一個大鐵砧,滿地煤屑腐鐵,牆上掛著幾張犁頭,幾把鐮刀,屋中寂靜無人。三人瞧了這等模樣,都想:「這處所那能打什麼兵刃?」但既來了,問一問再說,楊過高聲叫道:「師傅在家麼?」過了半晌,邊房中出來一個老者,鬚髮灰白,約摸五十來歲,想是長年彎腰打鐵,背脊駝了,雙目被煙火薰得又紅又細,眼眶旁都是眼屎,左足殘廢,撐著一把拐杖,說道:「客官有何吩咐?」

  楊過正要答話,忽聽馬蹄聲響,兩騎馬衝到店前,馬上乘坐的是兩個蒙古的什長,當先那滿腮鬍子的說道:「那一個是姓馮的鐵匠?」那老鐵匠上前行禮,說道:「小的便是。」那什長道:「長官有令:全縣鐵匠限三日內在縣城到齊,撥歸軍中效力。你明日就到縣城,聽見了沒有?」馮鐵匠道:「我這樣老了……」那什長舉起馬鞭當頭一鞭,喝道:「明日不到,小心你腦袋搬家。」說著雙腿一夾,縱馬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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