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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二


  朱子柳哈哈大笑,說道:「不錯,正是爾乃蠻夷。」群雄憤恨蒙古鐵騎入侵,殘害人民,個個心懷仇怨,聽得朱子柳罵他「爾乃蠻夷」,都震天價的喝起采來。霍都給他用真草隸篆四種「一陽書指」殺得難以招架,早就落了下風,聽得群雄這一股喝采的聲勢,心神更亂,只見朱子柳一筆直落,連書三個古字,那知他招來何方,只得勉力用扇護住面門胸口要害,突感膝頭一麻,原來已被敵人倒轉筆桿,點中了穴道。

  霍都究是名家弟子,但覺膝彎酸軟,眼見就要跪了下去,心想這一跪倒,那可再也無顏為人,強吸一口氣,在膝間穴道一沖,要待躍開認輸,朱子柳筆來如電,跟著又是一點,他以筆代指,用筆桿使一陽指法連環進招,霍都那能抵擋?膝頭麻軟,終於跪了下去,只羞得滿臉通紅。群雄歡聲雷動。郭靖向黃蓉道:「你的妙策成啦。」黃蓉微微一笑。

  武氏兄弟在旁觀鬥,見朱師叔的一陽指使得變幻無窮,心中俱感欽服,暗想:「他所用的指法咱們都已學過,但同一指法,功力強弱卻是天差地遠。」一個道:「哥哥!」一個道:「兄弟。」同時叫了一聲,兩人是一般的心思,都要出言讚佩師叔武功,突聽朱子柳「啊」的一聲慘叫,急忙回頭,但見他仰天跌在地下,雙腿亂伸。

  這一下變起倉卒,人人都是大吃一驚。原來霍都認輸之後,朱子柳存心忠厚,知道自己以一陽指法點中他的穴道,那是一燈大師的神妙指法,與平常點穴法全然不同,旁人須難解救,於是伸手在他脅下用力按了幾按,運氣解開他的穴道。也是他一念之仁,竟招來了生死大禍,霍都的穴道甫解,心中突生殺機,口裏微微呻吟,站起身來,右手拇指一按扇柄機括,四枚毒釘從扇骨中飛出,一齊釘在朱子柳身上。本來高手比武,既見輸贏,決計不可再行動手,何況大廳上眾目睽睽,那裏料到他會突施暗算?若是霍都在比武之際發射暗器,扇骨藏釘雖然巧妙,卻決計傷害不了對方,此時朱子柳解他穴道,與他相距不外半尺,貼肉而發,縱有通天本領,也是難以閃避。

  這四枚釘上所餵毒藥,乃是藏邊雪山毒蠶的體液,厲害無比。朱子柳一中毒釘,立時全身痛癢難當,倒地亂滾。群雄又驚又怒,紛紛戟指霍都極罵,痛斥他的無恥,霍都笑道:「小王反敗為勝,又有什麼恥不恥的?咱們比武在先,又沒言明不得使用暗器。這位朱兄若是用暗器先行打中小王,那我也是認命罷啦。」眾人雖覺他強詞奪理,一時倒也沒法駁斥。郭靖搶出將朱子柳抱起,但見四枚小釘整整齊齊的分釘他胸口四角,見他臉上似笑非笑,知道暗器上的毒藥極是怪異,忙伸指先點了他三處大穴,使得血行遲緩、經脈閉塞,毒氣不致散發入心,問黃蓉道:「蓉兒,怎麼辦?」黃蓉皺眉不語,她知要解此毒,定須霍都或金輪法王親自用藥,但如何奪到解藥,一時卻是躊躇無計。那漁人見師弟中毒深重,又是擔憂,又是憤怒,拉起袍角在衣帶中一塞,就要奔出去和霍都交手。黃蓉卻思慮到比武的通盤大計,心想:「對方已勝了一場,若這漁人師兄出去,對方由藏僧達爾巴應戰,勝負之數實所難料。」忙道:「師兄且慢。」那漁人道:「怎地?」饒是黃蓉智謀百出,這頭一場既已輸了,此後兩場就甚是難處。

  霍都王子使狡計勝了朱子柳,站在廳口洋洋自得,遊目四顧,大有不可一世之概,突見小龍女和楊過拉著手兒款款深談,竟是毫不將自己放在眼內,不由得心頭火起,伸扇指著楊過喝道:「小畜生,站起來。」

  楊過全神貫注在小龍女身上,但覺天下雖大,再無一件事能分他之心,因之霍都與朱子柳打得天翻地覆,他竟是視而不見,聽而不聞。他與小龍女同在古墓數年,實不知自己對她也是刻骨銘心,生死以之。當日小龍女問他,是否要自己做他妻子,只以突然而發,他心中從未想過此事,竟是愕然不知所對,事後小龍女影蹤不見,他在心中不知說了幾千百遍:「我要的,我要的。我寧可立時死了,也要姑姑做我妻子。」

  他與小龍女情意之生,兩人都是在不知不覺間萌發,及至相別,這才蓬蓬勃勃的不可抑制。楊過天生是個至性至情之人,那也罷了;小龍女卻自小克制七情六慾,不起愛念,不生嗔怒,豈知情慾生有俱來,任誰摒除不得,突然間莫名其妙的鍾愛了楊過,又竟比常人猛烈了十倍。楊過固然天不怕,地不怕,而小龍女對世俗禮法半點不知,只道我欲愛則愛,我欲喜則喜,又與旁人何干?因此上一個不理,一個不懂,二人竟在千人圍觀之間、惡鬥劇戰之旁,執手而語,情致纏綿。

  霍都罵了一聲,楊過仍是不曾聽見,須知情痴方至時,實有常理所不可測度者。霍都更欲斥責,金輪法王忽然叫了幾聲藏語,說道己方已勝一場,可接著再鬥第二場。霍都向楊過狠狠瞪了一眼,退回席間,大聲說道:「敝方勝了一場,第二場由達爾巴師兄出手,貴方那一位英雄出來指教?」達爾巴從大紅袈裟中取出一件兵器,走到廳中。眾人見到他的兵刃,都是暗暗心驚,原來那是一個極粗極大的金剛降魔杵,向為佛教中護法尊者所用。達爾巴這降魔杵長達四尺,杵頭碗口粗細,杵身金光閃閃,似是用純金所鑄,這份量可比鋼鐵要重得多了。

  他來到廳中,向群雄合什行禮,舉手將杵往上一拋,砰的一聲落將下來,把廳上的青花大磚打得粉碎,杵身陷入泥中,深達二尺。這一下先聲奪人,此杵的重量可知,瞧他又乾又瘦的一個和尚,居然使得動此杵,則武功膂力又可想而知。

  黃蓉心想:「靖哥哥自能制服這莽和尚,但第三場那法王出手,我方無人能擋,這場比武是輸定了,說不得,我勉力用巧勁鬥他一鬥。」一提打狗棒,說道:「我出手吧!」郭靖大驚,忙道:「使不得,使不得,你身體不適,怎能與人動手?」黃蓉也覺沒有把握取勝,若是輸了這一場,第三場便不用比了,正躊躇間,一燈大師座下大弟子點蒼漁隱叫道:「黃幫主,我去會會這惡僧。」他見師弟中毒後麻癢難當的慘狀,心急如焚,急欲報仇。黃蓉也是確無妙策,心想:「眼下只有力拼,若他勝得藏僧,靖哥哥再以硬碰硬,與那金輪法王分個高下便了。」於是說道:「師兄請小心了。」

  武氏兄弟取過師伯所用的兩柄鐵槳呈上,點蒼漁隱挾在脅下,走到廳中,他雙眼火紅,盤著達爾巴走了一圈。達爾巴莫名其妙,見他打圈子,跟著轉身。點蒼漁隱猛然大喝一聲,取出雙槳,往他頭頂直劈下去。達爾巴身法好快,一伸手拔起降魔杵一架,槳杵相交,噹的一聲大響,各人震得耳中嗡嗡發響。兩人虎口都是隱隱發痛,知道對方力大,各自向後躍開。達爾巴說了一句藏語,漁隱卻用一句大理的土話罵他,二人誰也不懂,突然間欺近身來,槳杵齊發,又是金鐵交鳴的一聲惡響。

  這番惡鬥,再不似朱子柳與霍都比武時那般瀟灑斯文,二人銅缸對鐵甕,大力拼大力,各以上乘的外門硬功相抗,只瞧得旁觀眾人驚心動魄,盡皆駭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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