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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▼第三十三回 群英盛宴

  楊過見了這個大葫蘆,心中猛地一震,這葫蘆正是洪七公盛酒之物,他在華山絕頂見到洪七公時,見他一直負在背上。後來埋葬洪七公,將這葫蘆埋在他的身旁,怎麼此時忽地出現?難道另外尚有一模一樣的葫蘆?但聽得幫眾們歡聲四起,全場興奮。

  正自驚疑不定,只聽那老丐大聲說道:「洪老幫主有令,命我傳達。」幫眾聽了,更是齊聲歡呼,他們十多年未得幫主信息,常自掛念,忽聞他有號令到來,個個大為振奮。只聽得人叢中一個乞丐大聲叫道:「恭祝洪老幫主安好!」眾人一齊呼了起來,當真是聲振天地,須知洪七公是當世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傑,邪正各派,黑道白道的武林人物,無不對他極為欽仰,本幫的幫眾對他愛戴,更勝於親生父母。

  歡呼了一盞茶時分,聲音才慢慢靜止。楊過見群丐人人激動,有的甚至淚流滿面,心想:「大丈夫得能如此,方不枉了在這世上走他一遭。只是眾人這等歡欣,我又何忍將洪老英雄逝世的訊息說了出來?」忽聽那老丐說道:「三天之前,我在龍駒塞遇見洪老幫主……」楊過大吃一驚:「洪老幫主早已死去多時,他怎能在三天之前見他?」只聽那老丐接續朗聲說道:「他老人家知曉黃幫主要將幫務交給魯幫主,說此事很好,甚合他老人家的意思……」魯有腳雙膝下跪,顫聲道:「弟子自當勉力,報答老幫主的恩典,但教利於本幫,弟子萬死不辭。」那老丐的輩份自較幫主為低,只是他手中高舉洪七公的葫蘆,魯有腳是向葫蘆下跪,不是向他下跪。

  那老丐又道:「洪老幫主言道:方今天下大亂,蒙古日漸南侵,蠶食我大宋天下,凡我幫眾,務須忠肝義膽,誓死殺敵,力禦外侮。」群丐齊聲答應,神情極是激昂,那老丐道:「朝廷政事紊亂,奸臣當道,要靠那些臭官兒保疆護民,那是做不到的。眼下寇難日深,人人都要存著個捐軀報國之心。老幫主正在北方幹辦一件大事,不能前來與會,命我勉勵大家,要牢牢記位『忠義』二字。」群丐轟然而應,大家又高呼起來:「誓死遵從洪老幫主的教訓。」

  楊過自幼失教,不知「忠義」兩字有何等重大干係,只是見群丐正氣凜然,不禁大有所感,覺得前時戲弄丐幫弟子,倒是自己的不是了。但洪七公明明已死,何以這老丐卻說三天之前曾經見他?若說他奸詐假傳號令,這號令又是十分光明正大?滿腹疑團,難以解釋,心想只好會後再與黃蓉商量。

  這丐幫大會以後辦的都是些本幫賞罰升黜之事,外幫賓客不便與聞,各自紛紛退出。

  到得晚間,陸家莊內內外外掛燈結綵,華燭輝煌,宛似做大事一般,正廳、前廳、後廳、廂廳、花廳各處一共開了二百餘席,天下成名的英雄豪傑,倒有一大半赴宴。要知道英雄宴是數十年中難得有一次的大事,若非主人交遊廣闊,為人欽服,決計難以邀到這許多英雄好漢。

  郭靖、黃蓉夫婦陪伴主賓,位於正廳。黃蓉替楊過安排席次,就在她坐席之旁,郭芙與武氏兄弟反而坐得甚遠。她初時有些奇怪,心想:「這人又不會武功,到英雄宴上來幹麼?」突然轉念一想,不由得心中一涼:「啊喲不好,爹爹說要將我許配於他,莫非媽竟依從了爹爹?」她越想越怕,想到媽媽拉住了他的手神情親熱,又想爹媽互敬互重,十分恩愛,爹爹如果執意如此,媽媽自不致力言反對。她斜眼望著楊過,滿腔憤怒,武修文正好在此時說道:「芙妹,你瞧那姓楊的小子也坐在這兒,他算是那一門子的英雄?」

  郭芙氣鼓鼓的道:「你有本事就趕他走啊!」武氏兄弟自在大樹上聽到郭靖說要將女兒許配楊過,原本只是對他輕視,此時心中不自禁的生了敵意,這也是人情之常,不足深責。武修文聽了郭芙之言,心想:「我何不羞辱他一番,教他在眾英雄之前大大出一番醜。師母是個極其要強好勝之人,這姓楊的栽了一個大觔斗,她絕不能再要他做女婿。」心下計議已定,他適才跟師伯學了一陽指功夫,正好一試,於是說道:「他要冒充英雄,擯是擯不去的,還是讓他擺個架子,大大露一下臉的好。」於是站了起來,滿滿斟了兩杯酒,去到楊過身旁,說道:「楊大哥,我敬你一杯。」

  楊過的聰明智慧遠在武修文之上,見他走近之時眼光不住望著郭芙,臉上露著又是得意,又是奇異的神色,料定他必有狡計,心想:「他過來敬酒,多半不懷好意。但說在酒中下毒,料他也是不敢。」於是站起身接過酒來,一飲而盡。就在此時,武修文突伸一指,往他腰間點去。他將身子擋住了旁人眼光,準擬一點而中,著了他的「笑腰穴」,教他大笑大叫,在群雄之前出醜露乖。

  他一近身,楊過已自全神貫注留意他的行動,別說他事先提防,即是敵人倉卒之間如此施為,也絕不能教他著了道兒。若依楊過平時半點半不肯吃虧的脾氣,定要狠狠反擊,不是摔他一交,就是反點他的「笑腰穴」,但他今日與黃蓉說了這一番話後,心中愉樂,和平舒暢,暗想:「你雖和我過不去,但總是郭伯伯、郭伯母的徒弟,我也不來和你一般見識。」當下暗運歐陽鋒所授內功,全身經脈霎時之間一齊逆轉。武修文一指戳去,雖然認穴甚準,楊過卻是行若無事。

  這經脈逆轉,全身穴道即行變位,只是他此時並非頭下腳上的倒立而行,這經脈只能逆轉片刻,一呼一吸之後,仍行迴順,必須再運內功,方得二次逆轉片時。

  武修文一指點後,但見他笑了一笑,坐回原位,竟是半點不動聲色,心中好生奇怪,回到席上,低聲道:「哥哥,怎麼師伯教的功夫不管使?」武敦儒道:「什麼不管使?」武修文將適才之事說了。武敦儒冷笑道:「定是你出指不對,又或是認穴歪了。」武修文急道:「怎麼不對?你瞧。」手指一起,作勢往兄長腰中點去,姿式勁道,與師伯所傳絲毫不差。

  郭芙小嘴一撅,道:「我還道一陽指是什麼了不起的玩意,哼!瞧來也沒什麼用。」她一直認為父母二人的武功包羅萬有,聽到武氏兄弟學會一陽指而自己不會,雖說武氏兄弟日後必定傳她,心中卻已不甚樂意。

  武敦儒霍地站起身來,也斟了兩杯酒,走到楊過身前,說道:「楊大哥,咱哥兒倆數年不見,此番重逢,喜如何之?小弟也敬你一杯。」楊過心中暗笑:「你弟弟已顯過身手,瞧你做哥哥又有什麼高招?」筷上挾了一大塊牛肉,也不放下,左手接過酒杯,笑道:「多謝。」

  武敦儒更不遮掩,右臂倏出,袍袖帶風,一指疾往楊過腰間戳去。楊過此次卻不再運氣逆脈,手臂下垂。將這大塊牛肉擋住自己「笑腰穴」上。他這一下後發而先至,武敦儒全然不覺,一指戳去,正好刺中在這牛肉之中。楊過放下筷子,笑道:「喝了酒吃塊牛肉最好。」武敦儒提起手來,只見手上抓著好大一塊牛肉,汁水淋漓,拿著又不是,拋去又不好,甚是狼狽,他狠狠向楊過瞪了一眼,回入座中。郭芙見他手中抓著一大塊肉,很是奇怪,問道:「那是什麼?」武敦儒脹紅了臉,難以答語。正狼狽間,只見一個老丐舉著酒杯,站了起來。

  那老年乞丐正是丐幫的新任幫主魯有腳。他舉杯向群雄敬了滿滿一杯酒,朗聲說:「敝幫洪老幫主傳來將令,言道蒙古南侵日急,命敝幫之眾各出死力,抵禦外侮。現下天下英雄盡集於斯,人人心懷忠義,咱們須得商量一個妙策,使胡馬不敢南渡,靖康之禍,不致重見於今日。」他這言簡意頦的說了這幾句話,群雄紛紛起立,你一言我一語,都是贊同之意。須知此番來赴英雄宴之人,個個都是血性漢子,大家都已看到國事日非,大禍迫在眉睫,只要有人登高一呼,忠義豪傑自是如響斯應。

  只見一個銀髯老者站了起來,聲若洪鐘,說道:「常言道蛇無頭不行,咱們空有忠義之志,若無一個領頭的,大事難成。今日群雄在此,須得推舉一位德高望重、人人心服的豪傑出來,由他領頭,大夥兒聽他號令。」群雄一齊喝采,早有人叫了起來:「就由你老人家領頭好啦!」「不用推舉旁人啦!」那老者哈哈笑道:「我這臭老兒又算得那一門子貨色?江湖上自來公認,東邪西毒、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功夫最強。中神通王重陽先師逝世多年,東邪西毒非我輩中人,南帝遠在大理,群雄盟主,自是非北丐洪老前輩莫屬。」洪七公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,當真是眾望所歸,群雄一齊鼓掌,再無異議。

  人群中忽地一人說道:「洪老幫主自然做得群英盟主,除他之外,旁人又有誰藝能服眾,德能勝人,擔當了這個大任?……」他說話聲音很響,眾人一齊往發聲之處望去,卻看不到人,原來是個極矮的矮子,身形被旁的人遮沒了。有人問道:「是那一位說話?」那矮子一躍而起,站到了桌上,但見他高不滿三尺,年過四旬,滿臉透著精悍之氣。眾人欲待要笑,見了他左右顧盼的眼光,卻把笑聲吞下了肚裏,只聽那矮子道:「可是洪老幫主行事神出鬼沒,十年中難得露一次臉,他老人家不在之時,這盟主之職,卻又由何人擔當?」眾雄心想:「這話倒也說得是。」那矮子又道:「咱們今日所作所為,全是精忠報國的事,實無半點私心。咱們須得推舉一位二盟主,洪老幫主不在之時,大夥兒就對他唯命是從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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