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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三


  ▼第二十五回 重陽劍法

  洪凌波眉頭一皺,哼了一聲,卻不答話。楊過轉過身來,大聲向陸無雙道:「師弟,你站著觀戰,不必動手,教他丐幫的化子們見識見識我全真門人的手段。」李莫愁心下一凜:「原來這兩個小道士是全真教的。但全真教與丐幫素來交好啊,怎地兩派門人鬧將起來?」楊過生怕兩個化子喝罵起來,揭破了陸無雙的祕密,長劍一挺,搶上前去,叫道:「來來來,我一個鬥你們兩個。」陸無雙心中卻大為擔憂:「這傻蛋冒充道士,也就罷了,又何必指明是全真教?他不知我師父與全真教的道士大小數十戰,全真派的武功有那一招那一式逃得過她的眼去?」原來道教之中派別甚多,當時南宋末年,最盛行的就有四大派,全真教雖然興旺,但說到根深蒂固,流傳之廣,與人數之眾,遠不及江西龍虎山張天師統率的正乙教。

  兩個化子聽他說到「全真門人」四字,都是一驚,齊聲喝道:「你當真是全真門人?你和那……」楊過那裏容他們提到陸無雙,長劍刺出,分攻兩人胸口小腹,正是全真嫡傳的「重陽劍法」。兩個化子輩份已高,絕不願二人合力鬥他一個後輩,但楊過這一招來的奇快,兩人不得不舉鐵棒招架,原來兩人手中所持的桿棒,看來烏沉沉的毫不起眼,卻是生鐵所鑄。二人鐵棒剛舉,楊過長劍已從棒空空隙中穿了過去,仍是疾刺二人胸口。兩個化子萬料不到他劍法如此迅捷,急忙後退。楊過毫不容情,著著進逼,片刻之間,已連刺二九一十八劍,每一劍都是一分為二、刺出時只有一招,但手腕一抖,劍招卻分為二。這是全真武功中最上乘的「一氣化三清」劍法,練到最精純時,每一招又化為三招,一個人與人動手,等於是三個同樣武功的人合力齊上。楊過每一劍刺出,兩個化子就倒退三步,這一十八劍刺過,兩個化子竟然一招也還不了手,一共倒退了五十四步。

  李莫愁見這小道士劍法如此精純,不禁暗暗心驚,心道:「無怪全真教威震天下,當真是人才輩出,這人再過十年,我那裏還能是他對手。看來全真教的掌教,日後定是要落在他的身上。」洪凌波和陸無雙更加瞧得神馳目眩。

  楊過心想:「我若是略一緩氣,他們定要說話,只要容得他們開口,那就凶多吉少。」這一十八劍刺過,劍法一變,身子轉處,搶到了二人身後,又是一劍化為兩招刺出,二人急忙轉身招架,楊過不容他們鐵棒與長劍相碰,身形一晃,閃到二人身後揮劍刺出,兩人回身招架,楊過又搶到他們身後。他自知若憑真實功夫相拼,莫說以一敵二,就是一個化子也抵敵不過,是以一味施展輕功繞著二人兜圈。每個全真門人武功練到適當火候就須練這輕功,以便他日練「天罡北斗陣」時搶位之用。楊過此時步伐雖是全真派的武功,但呼吸運氣,用的卻是「玉女心經」中的心法。須知古墓派的輕功是天下之最,任何派別都難以及上,輕功的根基乃是呼吸,腳法上是末節,是以這一起腳,兩名丐幫高手竟然跟他不上,但見他疾奔如電,白光閃處,長劍連刺。若是他當真要傷二人性命,二十個化子也都殺了。二人一面急轉,一面掄棒護全身要害,此時已顧不得抵擋來招,只是盡力守護,聽天由命而已。

  如此急了百餘圈,二個化子已累得頭暈眼花,腳步踉蹌,眼見就要暈倒。李莫愁笑道:「喂,丐幫的朋友,我教你倆一個法兒,兩個人背靠背的站著,那就不用轉啦。」這一言提醒,兩人大喜,正要依言施為,楊過心想:「不好!給他們這麼一來,我可要輸。」當下不再轉身移位,一招兩式,分刺二人後心。

  二丐只聽得背後風聲勁急,不及回棒招架,向前急忙邁了一步,一足剛剛著地,背後劍招又到,這一下嚇得一顆心簡直要從口中跳了出來,立即提氣急奔。那知楊過的劍尖直如影子一般,不論二人奔跑得如何迅捷,劍招始終是在他二人背後一晃一晃,腳步微微一慢,背上肌肉就被劍尖刺得劇痛。二人心知楊過並無相害之意,否則手上微一加勁,劍尖上前一尺,刃鋒豈不穿胸而過?但腳下始終不敢有絲毫停留。三人都是極高的輕功,片刻之間,已奔出數里,將李莫愁等遠遠拋在後面。

  楊過突然足下加勁,已搶在二人前頭,笑嘻嘻的道:「慢慢走啊,小心摔交!」二丐不約而同的雙棒齊出,楊過左手一揮,已抓住一根鐵棒,同時右手長劍平著劍刃,搭在另一根鐵棒上向左一推,左掌張處,兩根鐵棒一齊握住,兩丐覺得不妙,急忙運勁裏奪。楊過功力不及二人,那肯與他們硬拼,長劍順著鐵棒直劃下去,兩丐若不放手,八根手指立時削斷,只得撤棒後躍,怒目而視,臉上神色極是尷尬,鬥是鬥不過,就此逃走卻又未免丟人太甚。

  楊過道:「敝教與貴幫素來交好,兩位千萬不可信了旁人挑撥。怨有頭債有主,古墓派的赤練仙子李莫愁明明在此,兩位何不找她去?」兩丐並不識得李莫愁,但素知她的厲害,聽了楊過之言,心神一凜,齊聲道:「此話當真?」楊過道:「我幹麼相欺?小道也是被這魔頭逼得走投無路,這才與兩位動手。」說到此處,將兩根鐵棒恭恭敬敬的還了二丐,又道:「那赤練仙子隨身攜帶之物天下聞名,兩位難道不知麼?」一個化子恍然而悟,道:「啊,是了。她手中拿著拂塵,花驢上繫有金鈴。那個穿杏黃衫的就是她了?」楊過笑道:「不錯,不錯。用銀弧飛刀傷了貴幫弟子的那個姑娘,就是李莫愁的弟子……」他微一沉吟,道:「就只怕……不行,不行……」那聲若洪鐘的乞丐性子甚是急躁,忙問:「怕什麼?」楊過道:「不行,不行。」那丐急道:「不行什麼?」楊過道:「想那李莫愁橫行天下,江湖上人物個個聞名喪膽,貴幫雖然厲害,卻沒一個是她的敵手。既然傷了貴幫朋友的是她弟子,那只好罷休。」

  那化子被他激得哇哇大叫,拖起鐵棒,說道:「哼,管她是赤練仙子,黑練仙子,今日非去鬥鬥她不可!」說著就要往來路奔回。另一個化子卻極為持重,心想咱倆連眼前這小道人也鬥不過,還去惹那赤練仙子,豈非白白送死?當下拉住他手臂,道:「也不須急在一時,咱們回去從長計議。」向楊過一拱手,道:「請教道友高姓大名?」楊過笑道:「小道姓薩,名叫華滋。後會有期。」打個稽首,回頭便走。兩丐喃喃自語:「薩華滋,薩華滋?沒曾聽見過他的名頭,此人年紀輕輕,武功居然如此了得……」一丐突然跳了起來,罵道:「直娘賊,狗廝烏!」另丐問道:「什麼?」那丐道:「他說名叫薩華滋,那是殺化子啊,給這小賊道罵了還不知道。」兩丐破口大罵,卻也不敢回去尋他算賬。

  楊過心中暗笑,生怕陸無雙有失,急忙回轉,只見陸無雙騎在驢上,不住向這邊張望,顯是等得焦急異常。她一見楊過,臉有喜色,忙催驢迎了上來,低聲道:「傻蛋,你好,你撇下我啦。」楊過一笑,將長劍橫捧手上,拿劍柄遞到洪凌波面前,行了一禮,道:「多謝借劍。」洪凌波伸手接過。楊過正要轉身,李莫愁忽道:「且慢。」原來她見楊過武藝了得,心想留下此人,必為他日之患,乘他此時武功不及自己,隨手除掉了事。

  楊過何等機警,一聽「且慢」二字,已知情形不妙,當下將劍又遞前數寸,放在洪凌波手中,隨即撒手離劍。洪凌波只得抓住劍柄,笑道:「小道人,你武功好得很啊。」李莫愁本欲激他動手,將他一拂塵擊斃,但他手中沒了兵刃,自己是何等身份,那是不能用刃傷他的了,於是將拂塵在後領中一插,問道:「你是全真七子那一個的門下。」楊過笑道:「我是王重陽的弟子。」須知他對全真教諸道均無好感,心中沒半點尊敬之意,丘處機雖待他不錯,但與之相處時日甚暫,這一點點好處,盡教趙志敬、郝大通等待他的惡處掩過了,是以他不願自認是趙志敬等那一個的門下。他在古墓中學練王重陽當年親手所刻的九陰真經要訣,若說是他的弟子,原也說得上。

  若照他的年紀,只能是趙志敬、尹志平輩的徒兒,李莫愁因見他功夫不弱,才問他是全真七子那一個的門人,其實已是抬高了他的身份,楊過若是隨口答一個丘處機、王處一的名字,李莫愁倒也信了,那知他孩子氣心重,不肯比殺死孫婆婆的郝大通低著一輩,於是抬出王重陽來。那重陽真人是全真教創教祖師,生平只收到七個弟子,武林中人人皆知,這小道人降生之日,重陽真人早已不在人世了。李莫愁心道:「你這小醜八怪不知天高地厚,也不知我是誰,在老娘面前膽敢搗鬼。」轉念一想:「全真道士那敢隨口拿祖師爺說笑?但他若不是全真弟子,怎地武功招式又明明是全真派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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