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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


  趙不凡為人極是持重,見她雖然孤身一人,卻是有恃無恐,只怕她預伏好手在旁,於是說道:「姑娘我倒要請問,你平白無辜的傷了我派門人,到底是甚麼原因?倘若錯在我方,小道登門向你師父謝罪。若是姑娘說不出一個緣由,那可休怪無禮。」

  那女子冷然一笑,道:「自然是因你那兩個牛鼻子無禮,我才教訓他們。不然,天下雜毛甚多,何必定要削他們兩個鼻子耳朵?」趙不凡愈是見她托大,愈是驚疑不定,陳老拳師年紀雖大,火氣卻是不小,搶上一步,喝道:「小娃娃,跟前輩說話,還不下驢?」說著身形一晃,已欺到黑驢跟前,伸手去抓她右臂。這一下出手迅速之極,那女子不及閃躲,立時被他一把抓住,因她右手握刀,左臂被抓,已不能揮刀擋架。

  不料冷光閃動,那女子手臂一扭,一柄彎刀竟出其不意的劈了下來。陳老拳師大駭,急忙撒手,總算他見機奇快,變招迅捷,但兩根手指已被刀鋒劃破。他急忙躍後,拔出單刀,哇哇大叫:「賊賤人,你當真活得不耐煩啦。」韓寨主從腰間取出一對鏈子錘,趙不凡亮出長劍。姬清虛與皮清玄也抓住劍鞘,拔劍出鞘,斗覺手上重量有異,兩人不約而同「咦」的一聲,吃了一驚,原來手中抓住的各是半截斷劍。他們那知昨晚楊過暗中使了手腳,此時大敵當前,竟然沒了兵刃。

  那女子見二人狼狽尷尬的神態,不禁噗哧一笑。楊過正自悲傷,聽到那女子笑聲,一眼見到二道的古怪模樣,也不自禁的破涕為笑。只見那女子一彎腰,刷的一刀,往皮清玄耳上一削去。皮清玄急忙縮頭,那知他一刀削來,意勢不盡,手腕微抖,在半空中轉了個彎,終於將皮清玄的右耳削去。其餘四人大驚,不料她刀法精奇若斯,再也顧不得以多敵少,當下團團把她黑驢圍住。姬皮二人退在後面,手裏執著半截斷劍,拋去是不捨,拿著可又沒用,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那女子清嘯一聲,左手一提韁繩,胯下黑驢猛地縱出數丈。陳老拳師等急忙圍上。韓寨主人未奔近,鐵錘已先擊到。那女子見他兵刃沉猛,招數險惡,心中微感驚訝:「此人武功好生了得。」當下不敢輕忽,身形一偏,避開了他一錘。這韓寨主號稱「威震秦晉」,這一對鏈子錘使發出來,果然是威不可當。陳老拳師的武功刀不如拳,加之手指受了傷,一柄單刀還不如何了得,但趙不凡的劍法,可果真不凡,既準且狠,劍劍刺向敵人要害。

  楊過此時心神略定,方細看那女子容貌,只見她一張瓜子臉,極是俏麗,年紀似尚比自己小著一兩歲,無怪那店伴不信那「白衣美貌女子」是他姊姊。她眉目秀美,皮色微黑,與小龍女的皎白勝雪截然不同。這女子使的兵刃,極是怪異,刀法輕盈流動,雖然是單刀,大半卻是劍的路子,刺削多而砍斫少。只看了數招,楊過心道:「她使的果然是我派武功,難道又是李莫愁的弟子?」

  他初時見五個大男人圍攻一個女子,心中自是不憤,但見到她武功家數後,想起多半是李莫愁的弟子,對她登時起了反感,心想不論誰勝誰敗,我都不理。於是曲臂枕腦,仰天而臥,冷眼觀鬥。

  起初十餘招,那少女居然與三人鬥得勢均力敵,她騎在驢背,居高臨下,彎刀揮處,五人不得不跳躍閃避。又鬥十餘招,姬清虛見自己拿著一柄斷劍,不能相助,心念一動,叫道:「皮師弟,跟我來。」躍出戰團,奔向旁邊的樹叢,揀了一株細細長長的小樹,用勁齊根折斷了,撕去枝葉,儼然是一根桿棒。皮清玄大喜,依樣折了一株小樹。姬清虛道:「打驢不打人!」兩根桿棒,左右夾攻,向黑驢刺去。

  那少女輕輕叱了一聲:「不要臉!」揮刀擋開雙棒,就這麼微一分心,韓寨主的鏈子錘與趙不凡的長劍前後齊到。那少女急使險招,低頭橫身,鐵錘夾著一股勁風,從她臉上掠過。只聽噹的一聲,彎刀與長劍相交,就在此時,黑驢負痛長嘶,前足提了起來,原來被姬清虛刺了一棒。陳老拳師就地打個滾,展開地堂刀法,又用刀背在驢腿上重重一擊。這麼一來,那少女再也不能乘驢而戰。眼見劍錘齊至,當即飛身而起,左手已抓住皮清玄的桿棒,微微用力,那桿棒斷成兩截。她雙足著地,回刀橫削,解了陳老拳師砍來的一刀。楊過一驚:「怎麼?原來她已受了傷?」

  原來那少女左足微跛,縱躍之間,顯得不甚方便,她所以不肯下驢,自是為了這個緣故。楊過一見,俠義之心頓起,待要插手相助,轉念想道:「我和姑姑好端端在古墓中長相廝守,都是那惡女子李莫愁到來,才鬧到這步田地。」當下轉過了頭,不去瞧她。

  耳聽得兵刃相交之聲,叮噹不絕,好奇心終於按捺不住,又迴過頭來,但見相鬥情勢已變,那少女東奔西竄,已是遮攔多還手少。突然間,韓寨主一錘飛去,那少女將頭一偏,正好趙不凡一劍削到,叮的一聲輕響,竟將少女束髮的銀環削斷了一根,她半邊鬢髮披了下來。那少女秀眉微揚,嘴唇動了一動,臉上登如罩了一層嚴霜,刷的還了一刀。

  楊過見她揚眉動唇的怒色,心中劇烈一震:「姑姑惱我之時,也是這般神色。」只因那少女這一發怒,楊過立時決心助她,但見她左支右絀,神情已十分狼狽。趙不凡叫道:「你與赤練仙子李莫愁到底怎生稱呼?再不詳說,莫怪無禮!」那少女彎刀橫迴,從他後腦鉤了過來。趙不凡料不到她有如此怪異的招數,未曾防備,陳老拳師急叫:「留神!」姬清虛猛力舉桿棒向彎刀砍去,這才救了趙不凡性命。

  五人見那少女的招數如此毒辣,各人下手再不容情。霎時之間,那少女連還險招。趙不凡心知這少女與李莫愁必有淵源,若是留下活口,被李莫愁那魔頭得知訊息,他日可禍患無窮,是以劍劍指向她的要害。

  楊過心想此女危在頃刻,再也延緩不得,翻身上了牛背,伸指在牛臂上一戳,那牯牛放開四蹄,向六人直衝過去。楊過大叫:「啊喲!救人啊,我的牯牛發瘋啦!」叫聲甫畢,一人一牛已衝進當場。那六人惡鬥正酣,突然見到一隻瘋牛,都吃了一驚,待要縱開避讓,那牯牛已奔到姬清虛皮清玄二人身後。楊過伏在牛背之上,雙手雙腳亂舞,似乎嚇壞了一般,兩手向前一探,已抓住了姬皮二人背心的「鳳眼穴」。這是人身的大穴之一,姬皮二人被拿,登時全身麻軟,動彈不得,楊過雙臂輕輕一抬,將二人掛在牛角之上,口中仍在大叫:「救命,救命。」左足尖在牛臀上一踢,那牯牛又衝上山坡。但見牠背上伏著一人,每隻角上都掛著一個道人。

  那少女與趙不凡等見奇變生於俄頃,一時住手罷鬥。楊過的武功比這六人均高出甚多,他這手法竟無一人識破。他雙手輕輕一送,將姬皮二人拋在山坡,驅牛回下坡來,向韓寨主與陳老拳師二人衝去。韓寨主自負勇力,將鏈子錘繞回腰間,隻足牢牢擺定馬步,兩手一探,已抓住牛角,要硬生生的制服瘋牛。楊過大叫大嚷,雙手雙腳仍是亂動,他一手點中了韓寨主胸口「將台穴」,一足踢中陳老拳師腰間「精促穴」,不待二人倒地,已抓住他們掛上牛角,運到山坡上拋下。

  那少女與趙不凡見到瘋牛古怪若斯,不由得面面相覷。二人適才捨生忘死的惡鬥,此時卻不禁有了一點「同舟共濟」之感,但見那瘋牛轉頭又至,牛背上的牧童叫得聲音也啞了,顯是危急萬狀。趙不凡待瘋牛衝到他離身半丈之處,長劍一挺,避開瘋牛正面的衝勢,斜身急刺,眼見這一劍要在瘋牛肚上刺個窟窿。豈知劍尖剛要觸到牛皮,那牧童手舞短笛,亂舞亂揮,笛身正好與劍尖一碰,那劍準頭登時歪了。趙不凡一驚,急忙躍起,想要飛越牛身而過,那知人在半空,腿上突然一麻,身子跌了下來,正好掛在牛角,被那瘋牛挑著,奔上山坡,拋在地下。

  楊過扭轉牛頭,又向那少女疾衝過去。那少女見趙不凡等五個高手盡被瘋牛撞倒,雖自驚疑不定,但想區區一頭牯牛,究竟不會有多大神通,眼見那牛口吐白沫,奔到跟前,當即身形縱起,一刀向牛頸砍了下去。楊過大叫:「不好,別殺我牛兒。」伸指在牯牛肩頭一戳,那牛將頭一偏,剛好避了這一刀。楊過一個打滾,摔下牛背,大叫:「救命,救命!」那牯牛站著喘氣,卻不再走動。

  那少女見瘋牛穩穩立定,定了定神,提刀往山坡上奔去。楊過暗想:「不好,那五人定要遭她的毒手。」從地下拾起幾粒石子,揚手往五人一一擲去。他年紀雖小,武功實已練到了出神入化之境,他與五人距離甚遠,但每一顆小石都打中各人穴道。趙不凡等突覺身上一痛,麻軟登失,只道那少女暗中伏下了極厲害的幫手,點穴解穴始終是那高手所為,此人既網開一面,那裏還敢戀戰?一骨爬起身來,翻身而逃。皮清玄慌慌張張,不辨東西,反而向那少女奔去?姬清虛大叫:「皮師弟,到這裏來!」皮清玄待要轉身,那少女搶上一步,彎刀斫了下來,皮清玄大驚,手中又無兵刃,急忙偏身閃避,豈知那少女這柄刀斫出時方向極難推定,似東實西,如上卻下,冷光閃處,已砍到了他的面門。皮清玄危急中舉手一格,擦的一聲,彎刀已將他手掌削了下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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