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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第二回 赤練神掌

  棺中屍首卻已影蹤全無,屍身旁的石灰、紙筋、棉墊等亦已凌亂不堪。陸立鼎定了定神,只見兩具棺木的蓋上留著一個個五指深陷的爪痕,顯是那盜屍惡賊硬生生用指力撬開棺蓋。這兩具棺材都用上好的楠木所造,既用筍頭,又有鐵釘,堅牢之極,他竟能以空手撬開,那人武功之強,實已到了駭人聽聞之境。陸立鼎百感交集,既悲且憤,又驚又疑,剛才沒聽完女兒之言,不知這惡賊與父母有何深仇大怨,在他們既死之後尚來毀屍洩憤?

  他在墓前呆立半晌,立即提刀就追,但只奔出數步,心想:「這惡賊逃往何處去了?」低頭在墳旁四下查看,竟無絲毫蹤跡,心下更是奇怪,尋思:「他一人挾著我父母的遺體而行,輕功再好。也必留下痕跡,怎麼連足印也沒一個?」他平時為人謹重,但遭此大變,方寸已亂,顧不得詳查細察,沿大路追了下去。那三條大漢怕他有失,隨後跟去。

  陸立鼎展開輕功,跑得疾逾奔馬,那三人如何跟隨得上?片刻之間,已失了他的蹤影。陸立鼎四下兜了幾個圈子,天色早已全黑,他回到墳邊,見三客站在墳旁相候。陸立鼎撲在墳前,抱著母親的棺木放聲大哭。

  那三客待他哭了一陣,勸道:「陸爺,請稍釋孝思。此事的端倪,咱們許能知道一些。」陸立鼎雙目圓睜,叫道:「那盜屍惡賊是誰?他在那裏?快說。」三客中一人說道:「這件事說來話長,陸爺此時急也無用,咱們且到尊府,共商對策。」陸立鼎心想此言合理,抱拳道:「小可情急之下,多有失禮。」三客道:「陸爺說那裏話來。」

  當下四人一齊回到陸立鼎莊中,分賓主坐下。陸立鼎向客人敬了一杯茶,不及請問姓名,當即進入內堂告知夫人。那知夫人已聽女兒說起,仗劍出去追賊未歸。陸立鼎又平添一番心事,只得回到廳上,與三客敘話。

  那三客自通姓名,原來都是山東濟南府安遠鏢局的鏢客,一個姓龍,一個姓蘇,另一個姓朱。陸立鼎聽說他們是鏢局子的鏢客,心中不快,神色登時冷淡,冷冷的道:「在下向來不與鏢局的朋友們交往,三位見訪,不知有何貴幹?」三人互相望了一眼,突然站起身來,一齊跪下,叫道:「請陸爺救命。」

  陸立鼎心中已琢磨到幾分,淡然道:「三位請起來好說話。不知朱爺怎生中了赤練神掌?」龍鏢頭與蘇鏢頭齊道:「咱哥兒倆也都中了。」一面站起身來,一面捋起衣袖,只見四隻手臂都是殷紅如血,十分怕人。

  陸立鼎吃了一驚,沉吟道:「三個人一齊中?下手的人是誰?你們又怎知先父能救?」

  龍鏢頭道:「七天之前,咱們三個保了一趟鏢從山東到福建,經過揚州,道上行得熱了,鏢車在一座涼亭中歇一會兒。咱三個都說且喜路上平靖無事,也沒聽到甚麼消息,瞧來這趟鏢能夠平安到達。

  「說話之間忽然大道上一匹花驢快步跑來,驢上騎的是一個穿杏黃衫的中年道姑。她下驢走進涼亭,到施茶桶去舀茶喝。也是朱賢弟少年好事,見她生得白淨,向她笑笑,做個眼色。那道姑也回報一笑。朱賢弟道她有心,走上前去摸摸她的衣衫,笑道:『獨個兒走道,不怕強盜擄了你去做押寨夫人麼?』那道姑笑道:『我不怕強盜,就怕鏢客。』說著回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,朱賢弟突如電震,不由得全身發抖,牙齒相撞,格格作響。」

  陸立鼎向朱鏢頭橫了一眼,心道:「這叫做咎由自取,這女魔頭也冒犯得的。」那龍鏢頭又道:「我和蘇賢弟一見,都是大吃一驚。我搶上去扶住朱賢弟,蘇賢弟卻伸手揪那道姑,喝道:『你使甚麼邪法?』那道姑微微一笑,在我和蘇賢弟的肩頭都拍了一掌。我登時全身有如烈火焚燒,炙熱難當,但立即有如跌進了冰窖,忍不住的發抖。

  「鏢行的趟子手,夥計們個個驚得呆了,那敢上前?那道姑笑道:『這樣的功夫,也插起鏢旗到江湖上丟人現眼,可算得大膽。若不是瞧你們這三張厚臉皮的份上,再要拍上幾掌。』我想一掌已抵不起,再拍上幾掌,那裏還有命在?那道姑笑道:『你們服了我麼?還敢在道上耀武揚威麼?』我連說:『服了!不敢了!』那道姑倒轉拂塵,用那拂塵之柄在我後頸擊了一下,我不再發冷,雖然身上仍是又酸又癢,可比先前好過得多了。我忙抱拳道:『咱們有眼不識泰山,得罪了仙姑。但求仙姑不計小人之過,也饒了我這兩個不成人的兄弟。』

  「那道姑笑道:『我師父當年只教了我打人的法兒,可沒教救人的本事。適才你們中了我這一掌,若是你們身子硬朗,許能挺得十天十晚。待得紅氣透到指頭胸膛,那就回姥姥家去吧!』說著低頭一笑,用拂麈拂了拂身上的塵土,出涼亭便去牽那花驢。我這一驚非同小可,旁人聽著或許不信,可是我身受她一掌之苦,那敢怠慢?當下顧不得甚麼鏢頭身份,甚麼惹人恥笑,奔上去跪在她的面前,叫道:『務請仙姑高抬貴手,相救則個。』」

  陸立鼎聽到這裏,眉頭微微一皺。龍鏢頭知他嫌自己過於膿包,道:「陸爺,咱們是來求你相救,當時怎麼便怎麼說,不敢絲毫隱瞞。」陸立鼎道:「是了,請說下去。」龍鏢頭道:「那道姑只是微笑,過了半晌才道:『好吧,我指點你一條路子,他肯不肯救,瞧你的造化。你們趕到湖州府菱湖鎮,去求陸展元陸老英雄。當世之間,只有他一人能治此傷。你跟他說,我日內就去找他!』」

  陸立鼎心頭一驚,脫口叫道:「難道先嚴先慈遺體被盜,竟與此人有關不成?這……這可難了。」龍鏢頭道:「在下也這麼想。當時聽了她話後,我還想懇求,她道:『此去湖州路程不近,你還要延挨時刻麼?』說完這話,也不見她提足跨腿,不知如何,身子一起,已跨在花驢背上。那花驢後腿一登,篤篤篤,腳步細碎,箭也似的去了。我呆了一陣,眼見蘇朱兩位賢弟還在發抖,只得扶他們上了鏢車。

  「一到鎮上,我即刻去請教當地的名醫,可是那醫生如何治得?解衣一看,咱三個肩頭都留下一個殷紅如血的掌印。到第二天早晨,兩個兄弟發抖是止往了,可是那掌印卻漸漸大了起來,我想起那道姑之言,待得紅氣透到指尖胸膛,三條命兒就算完事,當下也不理會鏢車,連日連晚趕來,那知陸老英雄竟不幸仙逝了。也是在下十分胡塗,只記著那道姑『當世只陸老英雄一人能治』的話,沒想到陸爺家學淵源,竟成了咱們哥兒三個救命恩人。」

  他閱歷豐富,口齒利便,陸立鼎還沒答應救治,已稱他為「救命恩人」,好教他無推辭餘地。陸立鼎微微一笑道:「在下自幼秉承庭訓,不敢涉足江湖。三位不知賤名,那也難怪。」他言語謙虛,其實心中極是自負,說著緩緩抬起頭來,斗然一驚,叫道:「甚麼?」燭光下只見對面白牆上清清楚楚列著九個血手印。

  四人望著那九個血手印,宛如著邪中魔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安遠鏢局的三個鏢頭並不知血手印的來歷,但見陸立鼎神色大變,不由自主的感到這血手印必定關係不淺。那九個手印排列在靠近屋頂的白牆之上,最上兩個並列,中間兩個並列,下面又是兩個並列,最下面稍稍遠離,再並列著三個。即是最下三個,離地也有一丈來高,若非乘梯上去,絕難印得如此整齊清晰。

  陸立鼎喃喃自語:「這魔頭,這魔頭她找上我幹甚麼?」那朱鏢頭人最性急,問道:「陸爺,這九個手印是甚麼意思?」陸立鼎心中有事,又記掛著妻子,不去理他,逕行走出大門,祇見妻子陸大娘一手攜著程英,一手攜著陸無雙,急步回來,見到丈夫,搖了搖頭。

  陸立鼎怕妻子擔心,不說牆上血印之事,陪著她從旁廊回到內房,將三個鏢頭中了赤練神掌前來求救之事說了。陸大娘道:「立鼎,咱們今晚別在這住,好不好?」陸立鼎問道:「為甚麼?」陸大娘叫程英與陸無雙出房,關上了房門,低聲道:「今日之事,甚是蹊蹺,咱們莊上已是雞犬不留。」陸立鼎嚇了一跳,忙道:「甚麼?」陸大娘道:「莊上三條看門狗,四隻貓兒,後槽的七口豬,十幾隻鴨子,二十幾隻雞,盡數死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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