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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▼第十七回 但教心似金銅堅

  賽總管本來大感難以下台,聽他此言,心想:「若要勝你,原無把握,但憑你天大本領,想在三招之中勝我,除非我是死人。」他憤極反笑,說道:「好好好,我姓賽的就陪你走走。」胡斐道:「倘若三招之內你敗於我手,那便怎地?」賽總管道:「任憑你處置便是,我賽某是何等樣人,那時豈能再有臉面活在世上?不必多言,看招!」說著雙拳直出,猛往胡斐胸口擊去。他見胡斐抓住杜玄二人,只怕他以二人身子擋架,當下欺身直進,叫他非撒手放人、回掌相格不可。

  胡斐待他拳頭打到胸口,竟是不閃不擋,突然間胸部向內一縮,將這一拳化解於無形。賽總管萬料不到他小小年紀,內功如此精湛,防他運勁反擊,急忙向後躍開。眾人齊聲叫道:「第一招!」其實這一招是賽總管出手,胡斐並未還擊,但眾人相助賽總管,竟都算了他一招。

  胡斐微微一笑,忽地咳嗽一聲,一口痰激飛而出,猛往賽總管臉上吐去,同時雙足鴛鴦連環,向前踢出。賽總管見濃痰飛到,又見了敵人的招式,心中一驚。他各家各派的武功俱都精熟,知道若要避開濃痰,不是上躍便是低頭縮身,但若上躍則小腹勢非被敵人左足踢中不可,縮身卻是將下顎湊到敵人右足去吃他一腳,上下兩難,只得橫掌當胸,護住門戶,那濃痰噗的一聲,正中雙眉之間。如是平平常常的一口痰,連三歲小兒也能避開,惡就惡在敵人伏下兇狠後著,叫他不得不挺身受唾。

  眾人見他臉上被唾,為了防備敵人突襲,竟是伸手去擦也不敢,如此狼狽,那「第二招」的叫聲,就遠沒首次的響亮。

  賽總管心道:「我縱然受辱,只要守緊門戶,再接他一招又有何難,到那時且瞧他如何說話?」大聲喝道:「還賸下一招。上罷!」

  胡斐微微一笑,跨上一步,突然提起杜殺狗與玄冥子齊向賽總管打去。賽總管早料他要出此招,心下計算早定:「常言道無毒不丈夫,事急之際,若要非傷朋友不可,那也叫做無法。」眼見兩人身子橫掃而來,雙臂一振,猛揮出去。哪知胡斐雙手本來抓住兩人要穴,待兩人身子和賽總管將觸未觸之際,忽地鬆手,隨即抓住兩人非當穴道之處的肌肉。

  杜殺狗與玄冥子被他抓住在空中亂揮,自是不知身在何處,突覺穴道鬆弛,手足能動,不約而同的四手齊施,打了出去。他二人原意是要掙脫敵人的掌握,是以出手都是各自的生平絕招,決死一拼,狠辣無比。但聽賽總管吼叫一聲,太陽穴、胸口、小腹、脅下四處中招,再也站立不住,雙膝一軟,坐倒地下。胡斐雙手一放一抓,又已拿住了杜玄二人的要穴,叫道:「第三招!」

  他一言出口,雙手加勁,杜玄兩人哼也沒哼一聲,都暈了過去。他這一下重手點穴,力透經脈,縱有高手解救,也非十天半月之內所能治癒。胡斐提起兩人,順手往身前另外二人擲去。那二人吃了一驚,只怕杜玄二人又如對付賽總管那麼對付自己,急忙上躍閃避。胡斐一縱而前,乘那二人躍在半空尚未落下之際,一手一個,又已抓住,這才轉過身來,向賽總管道:「你怎麼說?」

  賽總管委頓在地,登覺雄心盡失,萬念俱灰,喃喃的道:「你說怎麼就怎麼著,又問我怎地?」胡斐道:「你把苗大俠放了。」賽總管向身旁兩名侍衛擺了擺手,那兩人不敢違抗,過去解開了苗人鳳的鐐銬。

  苗人鳳身上的穴道是賽總管所點,那兩名侍衛不會解穴。胡斐正待伸手解救,哪知苗人鳳暗中運氣,正在自行通解,手腳上鐐銬一鬆,他深深吸一口氣,小腹一收一放,竟自將穴道解了,左足起處,已將杜莊主邀來的崑崙派靈清居士踢了出去,同時一拳遞出,砰的一聲,將一人打得直摜而出。

  范幫主被賽總管撞出板壁後,隔了半晌,方能站起,正從板壁破洞中跨進房來,不料被苗人鳳打出的那人正好跌在他的身上。兩人都被打得急了,昏昏沉沉,難分友敵,一撞到別人身子,立即各出絕招,纏打不休。

  靈清居士雖被苗人鳳一腳踢出,但他究是崑崙派的名宿,武功有獨到造詣,身子飛在半空,腰間一扭,已頭上腳下,換過位來,騰的一聲,跌坐在床沿之上。胡斐大吃一驚,待要搶上前去將他推開,卻覺一股勁風撲胸而至,同時右側又有金刃劈風之聲,原來蔣老拳師與另一名高手侍衛同時攻到。那侍衛的一刀還易閃避,蔣老拳師那一招玉女穿梭卻是不易化解,只得雙足立穩,凝神接了他一招。但那太極拳綿若江河,一招甫過,次招繼至,一時竟教他緩不出手足。

  那靈清居士跌在床邊,嗤的一響,將半邊羅帳拉了下來,他躍起身時,右足一帶,竟將苗若蘭身上蓋著的棉被帶在一旁,露出她的上身。

  苗人鳳正鬥得興起,忽見床上一個少女,衣服穿得極少,雙頰暈紅,一動也不動,正是自己的獨生愛女。這一下他如何不慌?叫道:「蘭兒,你怎麼啦?」苗若蘭開不得口,只是舉目望著父親,又羞又急。

  苗人鳳雙臂一振,一低頭,從四名敵人中間硬擠了過去,一拉女兒,但覺她身子軟綿綿的動彈不得,竟是被高手點中了穴道。他親眼見胡斐從床上被中躍出,原來竟在欺侮自己愛女,他氣得幾欲暈去,也不及解開女兒穴道,只罵了一聲:「奸賊!」從敵人手中奪過一柄長劍,刷刷刷刷,向胡斐上中下三路連刺了四劍。

  此時苗人鳳眼中如要噴出火來,這雙拳過去,實是畢生功力之所聚,勢道猶如排山倒海一般。胡斐吃了一驚,尚未明白自己救他,何以他反向自己動武,但見來勢厲害,急忙向左一避,但聽砰的一響,苗人鳳雙拳已擊中在杜殺狗邀來的一名劍客背上。這劍客所練的下盤功夫向稱武林第一手,一個馬步一紮,縱是十幾條壯漢一齊出力,也拖他不動。

  苗人鳳雙拳擊到之時,他正在胡斐背後欲施襲擊,不意一個打得急,一個避得快,這雙拳頭正好擊中他的背心。他牢牢紮穩馬步,雙腿動也不動,若是換作旁人,中了這兩拳內臟雖必震碎,一時三刻間卻也不致斃命,但這劍客下盤功夫太好,以硬碰硬,脊骨承受不起,喀的一響,脊骨竟爾折斷,一個身子軟軟的斷為兩截,雙腿仍釘在地下,上身卻彎了下去,額角碰地,再也挺不起來。

  眾人見苗人鳳如此威猛,發一聲喊,四下散開。苗人鳳左腿橫掃,又向胡斐踢到。胡斐見苗若蘭在燭光下赤身露體,幾個存心不正之徒已不斷向她斜睨直望;心想先保她潔白之軀要緊,順手拉過一名侍衛,在自己與苗人鳳之間一擋,身形一斜,竄到床邊,扯過被子裹在苗若蘭身上。這幾下起落快捷無倫,眾人尚未看清,他已從板壁的缺口中鑽了出去。苗人鳳又驚又怒,大叫:「奸賊,快放下我兒!」欲待追趕,室小人擠,被幾名敵人纏住了手足,任他拳劈足踢,一時竟是難以脫身。

  胡斐見到苗人鳳發怒時的神威凜凜,心中也自駭然,抱著苗若蘭不敢停留,一手拉索,溜下峰去。他知附近有個山洞人跡罕至,當下展開輕身功夫,直奔而去。他雖手中抱了一人,但苗若蘭身子甚輕,全沒滅了他奔跑的迅捷。

  不到一盞茶功夫,他已抱著苗若蘭進了山洞,他不敢再摟她抱她,用棉被緊緊裹住,讓她靠在洞壁,心中躊躇:「若要解她穴道,非碰到身子不可,如不解救,時間一長,她不會內功,只怕身子有損。」實在好生難以委決,於是取火摺點燃了一根枯枝。

  火光下但見苗若蘭美目流波,比日間更增嬌豔,不禁怦然心動,說道:「苗姑娘,在下絕無輕薄冒瀆之意,但要解開姑娘穴道,難以不碰姑娘貴體,此事該當如何?」苗若蘭雖不能點頭示意,但目光柔和,似羞似謝,殊無半點怒色。胡斐大喜,先吹熄柴火,伸手到衾中在她幾處穴道上輕輕按摩,替她通了經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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