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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但見劉元鶴冷笑一聲,卻不答話。阮士中道:「那晚黑暗之中,在下未能得見床下君子的面貌,心中卻佩服此公武藝了得,咱們師叔姪三人不但未能將他截住,連他的底細來歷也是摸不到半點邊兒。今日雪地一戰,得與劉大人過招,那正是當日床下君子的身手。嘿嘿,幸會啊幸會!嘿嘿,可惜啊可惜。」周雲陽知道師叔此時需要一個搭檔,就如說相聲的下手,否則接不下口去;於是問道:「師叔,可惜甚麼?」阮士中雙眉一揚,高聲道:「想不到堂堂一位御前侍衛劉大人,卻幹這等穿堂入戶、偷雞摸狗的勾當!」

  劉元鶴哈哈大笑,說道:「阮大哥罵得好,罵得痛快,那晚躲在田歸農床下的,不錯正是區區在下。你罵我偷雞摸狗,原也不假。」他說到這裏,臉上顯出一副得意的神情,又道:「只是在下的偷雞摸狗,卻是奉了皇上的聖旨而行!」

  眾人一驚,初時都覺他胡說八道,但轉念一想,他是清宮侍衛,只怕當真是奉旨對付天龍門,亦未可知。飲馬川山寨向來與官府作對,倒也不甚在意,天龍諸人卻都是有家有業之人,聞言不禁氣沮。殷吉是兩廣著名的大財主,心中尤其驚懼。

  劉元鶴見一句話把眾人懾伏了,更是洋洋自得,說道:「事到如今,我就把這事跟各位說說,待會或者尚有借重各位之處。這一件東西,或者各位從未見過。」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黃色的大封袋來。封袋外寫著「密令」二字,他開了袋口,取出一張黃紙,朗聲讀道:「奉聖旨,令御前一等帶刀侍衛劉元鶴依計行事,不得有誤。總管賽。」讀畢,將那黃紙攤在桌上,讓眾人共觀。殷吉、陶百歲等多見博聞,知道那是侍衛總管賽尚鄂新所下的密令。那賽總管向稱滿州武士的第一高手,素為乾隆皇帝所倚重。

  劉元鶴道:「阮大哥,你不必跟我瞪眼珠吹鬍子,這件事從頭說來,還是令師兄田歸農起的因頭。有一日,賽總管邀了咱們十八個侍衛到總管府去吃晚飯。這十八個人哪,外邊朋友送咱們一個外號,叫做『大內十八高手』。其實憑我們這一點三腳貓本事,哪裏說得上『高手』二字?不過朋友們要這麼叫,要給咱們臉上貼金,那也沒有法兒,是不是?

  「咱們一到,賽總管就說,今日要給大夥兒引見一位武林中響噹噹的腳色。咱們忙問是誰,賽總管微笑不說。待會開了酒席,賽總管到內堂引出一個人來。只見他腰板筆挺,步履矯健,確是一把好手。他兩鬢雖已灰白,但面目仍是極為英俊清秀,想當年定是一位美男子。

  「賽總管朗聲道:『各位兄弟,這位是天龍門北宗掌門,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田歸農田大哥!』

  「咱們一聽,都是微微一驚。田歸農的名頭大家都是知道的,只是天龍門素來不與官府往來,不知賽總管憑了甚麼面子能把他請到。飲酒中間,大夥兒逐一向他把盞敬酒,田大哥也是客氣之極,說了許多仰慕的話,可一句不提他上京的原因。直到吃喝完了,賽總管請大夥兒到東廂房喝茶,他兩人才把其中原委,說了出來。

  「原來田大哥雖然身在草莽,可是忠君報國之心,卻一點沒比咱們當差的少了。他這次上京,為的是要向皇上呈獻一個大寶藏。這大寶藏嘛,那就是反賊李自成在北京所搜括的金銀財寶了。田大哥道,要找尋這個寶藏,共有兩個線索,須得兩個線索拼湊起來,方能尋到。一個線索是李自成的一把軍刀,那是他天龍門掌管,他就攜帶在身。另一個線索可就難了,那是一幅寶藏所在的地圖,自來由苗家劍苗家世代相傳。單有地圖而無軍刀,不知尋寶關鍵;單有軍刀而無地圖,不知寶藏的所在。若是二寶合璧,取那寶藏就如探囊取物一般。

  「咱們雖在官家當差,可個個出身武林,一聽到苗家劍三字,都想:『那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〉苗人鳳何等厲害,誰敢惹他?』

  「田大哥見我們臉現難色,微微一笑,道:『在下若非想到了對付苗人鳳之策,哪敢輕易前來驚動各位?』賽總管忙問何策。田大哥抵掌而談,說出一席話來,只把眾人聽得連連點頭,齊叫妙計。他到底說的是何妙計,時機一到,各位自然知曉,此刻也不必多說。

  「次日田大哥告別離京,賽總管就派咱們依計而行。後來賽總管細細琢磨此事,總覺田大哥一不想升官、二不想發財,平白無端送咱們這樣一份大禮,天下哪有這等好人?只怕其中必有別因,於是派了幾人暗中出京打探。我離京不久,就聽到田大哥閉門封劍的訊息,當下備了一份禮物,上門道賀。

  「一見田大哥,他歡喜得很,說我來得正好,將我拉在一邊,要我辦一件事。殷大哥,說出來你可別生氣,他是要我知會官府,隨便誣陷你一個罪名,將你拿在獄裏。」

  殷吉嚇了一跳,心中一涼,說道:「這種事田師兄原也做得出來,幸蒙劉大人明鑒,高抬貴手,小的必有厚報。」劉元鶴道:「好說,好說。當時我就問他跟殷大哥有甚仇怨。他道,仇怨是沒有,只是依他們天龍門規矩,一屆北宗掌門人封門封劍之期,李自成那把軍刀就須傳給南宗,片刻延挨不得。若是落到了殷大哥手裏,再要索回就多一番周折了。

  「這話雖是不錯,可是我疑心更甚,當時跟他唯唯否否,既不答應,也不拒卻,酒席之後,只是在一邊廂冷眼旁觀,卻瞧出許多破綻來。

  「那晚上田大哥與殷大哥在後室為了交管軍刀之事,起了爭執,我想,田大哥這件事難以推托,我倒有法兒給他幫個忙。若是我暗中將他軍刀收起,他自然無法交出,殷大哥縱然不滿,卻也無計可施。這正是我立大功報聖恩的良機,豈能輕易放過?於是我悄悄走進田大哥房中,待要找尋那柄軍刀,卻聽見門外腳步聲響,原來是田大哥回來了。事急之下,我只得躲入了床下。

  「只聽得田大哥走進房來,打開箱子,取出鐵盒,突然驚呼:『咦,寶刀呢?』聽他這呼聲驚惶異常,實非作假,看來這刀是被人盜去了。他立時去把女兒田姑娘叫進來來詢問,田姑娘毫不知情,也很為父親焦急。不久阮大哥進來了。師兄弟倆為了立掌門的事又起爭執,提到了曹雲奇曹師兄與田姑娘的曖昧之事,田姑娘惱著先走,後來又去叫了陶子安陶世兄來。田大哥將鐵盒交給陶世兄,命他去埋在關外。我在床下聽得清清楚楚,暗想陶子安這傻瓜這番上了大當,卻不知後來尚有這許多事端。陶世兄走後,我在床下聽得田大哥只是搥床嘆息,喃喃自語:『好胡一刀,好苗人鳳!』

  「當時我只道苗人鳳盜了他的刀去,卻原來他接到了胡一刀之子胡斐的拜帖,自知難逃一死。

  「過了好半天,田姑娘匆匆進房,說道:『爹,我查到了你寶刀的下落。』田大哥一躍而起,叫道:『在哪裏?』田姑娘走近幾步,輕聲道:『給周師兄偷去了。』田大哥道:『當真?他人呢?刀呢?』田姑娘道:『我親眼見到他將刀埋在一個處所。』田大哥道:『好,你快去掘來。』田姑娘道:『爹,我要做一件事,你可莫怪我。』田大哥道:『甚麼事?』田姑娘道:『你去把周師兄叫來,我躲在門後,你問他是不是盜了寶刀。他若認了,我就在他背上釘一枚毒龍錐。』

  「我心裏想,這位姑娘的手段好狠啊。只聽田大哥道:『我打折他雙腿就是,不必取他性命。』田姑娘道:『你不依我,我就不給你取刀。』田大哥微一遲疑,道:『好,你先去取了刀來,憑你怎麼處置他。』於是田姑娘轉身出去。當時我不知田姑娘跟她師兄有甚仇怨,今日聽了陶師兄之言,方知田姑娘是要殺他滅口,原來她埋藏私生兒之事,教他瞧見啦。

  「我索性在床下臥倒,靜候瞧這幕殺人的活劇,再則,我還得等那柄刀呢,何況田大哥醒著躺在床上,我怎能出去?等了不久,田姑娘匆匆回來,顫聲道:『爹,那刀給他掘去啦,我好胡塗,竟遲了一步,他——他還——』田大哥道:『他還怎麼?』田姑娘其實想說:『他連我孩兒的屍體也掘去啦!』但這句話怎說得出口,獃了一獃,叫道:『我找他去!』拔足急奔而出。想是驚恐過甚,奔到門邊時竟一跤摔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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