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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四


  ▼第十三回 一張白紙

  曹雲奇心中憋了半天,聽到這裏,猛地站起身來,戟指叫道:「放屁,放屁!我師父是何等功夫,你這小子有甚麼本事救他?」陶子安眼睛望也不望他,只當他沒說過話,向著寶樹等人說道:「我聽了他這兩句話,大是驚疑,忙道:『岳父,你但有所命,小婿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』田伯父點點頭,從棉被中取出一個長長的錦緞包裹,交在我的手裏,道:『你拿了這東西,連夜趕赴關外,埋在隱蔽無人之處。若是不讓旁人察覺,或許能救得我一命。』

  「我接過手來,只覺那包裹又沉又硬,似是一件鐵器,問道:『岳父,那是甚麼東西?有誰要來害你?』田伯父將手揮了幾揮,神色極為疲倦,道:『你快去,連你父也不可告知,再遲片刻就來不及啦。這包裹千萬不得打開。』我不敢再問,轉身出房。剛走到門口,田伯父忽道:『子安,你袍子底下藏著甚麼東西?』我嚇了一跳,心道:『他眼光好厲害!』只得照實說道:『那是兵刃弓箭。今日客人多,小婿怕混進了歹人來,所以特地防著點兒。』田伯父道:『好,你精明能幹,雲奇能學著你一點兒,那就好了。唉,你把弓箭給我。』

  「我從袍底下取出弓箭,遞給了他。他抽出一枝長箭,看了幾眼,搭在弓上,道:『你快去罷!』我見了這副模樣,心下倒有些驚慌:『他別要在我背心射上一箭!』裝著躬身行禮,慢慢反退出去,退到房門,這才突然轉身。出房門後我回頭一望,只見他將箭頭對準窗口,顯是防備仇家從窗中進來。

  「我回到自己房裏,對這事好生起疑,心想田伯父的神色之中,始終透著七分驚惶、三分詭秘,可以料定他對我絕無好意。於是我叫醒爹爹,將這事對他說了,但為了怕惹他生氣,青文妹子的事卻瞞著不說。爹爹道:『先瞧瞧這包中是甚麼東西。』我也正有此意,兩人打開包裹,原來正是這隻鐵盒。

  「這鐵盒是天龍門的鎮門之寶,我早就聽青妹說過。爹爹與田伯父是多年老友,更親眼目睹田伯父從胡一刀的遺孤手中搶來,後來就將闖王的軍刀放在盒裏。爹爹道:『這就奇了。』他知道鐵盒旁藏有短箭,也知道鐵盒的開啟之法,當即依法打開。爺兒倆一看之下,面面相覷,說不出話來。原來盒中竟是空無一物。爹爹道:『那是甚麼意思?』我早就瞧出不妙,這時心中更已明白了八分,知道必是田伯父陷害我的一個毒計,他將寶刀藏在別處,卻將鐵盒給我。他必在路上派人截阻,拿到我後,誣陷我盜他寶刀,逼我交出。我交不出刀,他縱不殺我,也必將青妹的婚事退了,好讓她另嫁曹師兄。爹爹不知其中原委,自然瞧不透他的毒計。」

  曹雲奇大叫:「你害死我師父,偷竊我們至寶,卻又來胡說八道。這套鬼話,連三歲孩兒也瞞騙不過。」陶子安冷笑道:「田伯父雖已死無對證,我手上卻有證據。」曹雲奇更是暴跳如雷,喝道:「證據?甚麼證據?拿出來大家瞧瞧。」陶子安道:「到時候我自會拿出來,不用你著忙。各位,這位曹師兄老是打斷我的話頭,還不如請他來說。」寶樹道:「曹雲奇,你想把老衲撞下山去,老衲還沒跟你算賬呢!你瞪眼珠粗脖子幹麼?」曹雲奇心中一寒,不敢再說。

  陶子安道:「我知道事勢緊迫,只要拿著鐵盒一出田門,即無殺身之禍,也必鬧個身敗名裂。我道:『爹,這中間大有蹊蹺,我把包裹去還給岳父,不招攬這門子事。』當下將鐵盒包在錦緞之中,心下琢磨了幾句話,要點破他的詭計,大家來個心照不宣。

  「待我捧著包裹趕到田伯父房外,他房中燈火已熄,窗子房門都已緊閉。我想這件事隨時都能鬧穿,一刻延挨不得,當下在窗外叫了幾聲:『岳父,岳父!』房裏卻沒應聲。我心下起疑:『田伯父這等武功,縱在沉睡之中也必立時驚覺,難道他故意不理我?』

  「我越想越怕,似覺天龍門的弟子已埋伏在側,馬上就要一擁而上,逼我交出寶刀。我一面拍門,一面把話說明在先:『岳父!我爹爹要我把包裹還你。我們有要事在身,沒能跟您老辦事。』拍了幾下,房中仍是寂靜無聲。我急了,取出刀子撬開了門閂,推門進去,幌火摺點亮蠟燭,不由得驚得獃了,只見田伯父已死在床上,胸口插了一枝長箭,那正是我常用的羽箭。他臉色驚怖異常,似乎臨死之前曾見到甚麼極可怕極怪異的鬼物一般。

  「我獃了半晌,不知如何是好,眼見門窗緊閉,不知害死田伯父的兇手怎生進來,下手後又從何處出去?抬頭向屋頂一張,但見屋瓦好好的沒半點破碎,那就不是從屋頂出入的了。我再想查看,忽聽得走廊中傳來幾個人的腳步之聲。我想田伯父死在我的箭下,此時若有人進來,我如何脫得了干係?忙在被上取過我的弓箭,正要去拔他胸口的羽箭,燭光下突然見到床上有兩件物事,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,手一顫,燭臺脫手,燭火立時滅了。

  「各位定然猜不到我見到的是甚麼東西?原來一樣是這柄寶刀,另一樣卻是青妹埋在墳中的那個死嬰。當時我只道是這嬰兒不甘無辜枉死,竟從墳中鑽出來索命,慌亂之下,順手搶了寶刀就逃。剛奔到門口,忽然想起一事,回來到田伯父的褥子下一摸,果然摸到了那張白紙。我料到田伯父之死與這張紙大有干係,當時不敢點燭細看,只往懷中一塞,正要伸手再去拔箭,突然腳步聲近,有三個人走到了門口,我暗叫:『糟糕!這一下門口被堵,我陶子安性命休矣!』

  「危急之下,眼見無處躲藏,只得往床底下一鑽,但聽得那三人推門進來,原來是阮師叔和曹周兩位師兄。阮師叔叫了兩聲:『師哥!』不聽見應聲,就命周師兄去點蠟燭來。我想待會取來燭火,他們見到田伯父枉死,一搜之下,我性命難保,此時乘黑,正好衝將出去。

  「阮師叔與曹師哥都是高手,我一人自不是他二人之敵,但出其不意,或能脫身,此時須得當機立斷,萬萬遷延不得,當下慢慢爬到床邊,正要一躍而出,突然手臂伸將出去,碰到一人的臉孔,原來床底下已有人比我先到。我險些失聲驚呼,那人手掌一翻,已扣住我的脈門。我心中暗暗叫苦,那人卻用手指在我掌心寫道:『併肩子出去。』我心中大喜,就在此時,眼前一亮,周師哥已提了燈籠來到。

  「只聽得噗的一聲,那人發了一枚暗器,將燈籠打滅,一翻手,竟來奪我手中的寶刀。我一個打滾,滾出床底,急衝而出。床底那人追將出來。只聽阮師叔叫道:『好賊子!』揮掌打去。阮師叔武功極高,那人竟爾脫不了身。我急忙奔回房中,叫了爹爹,連夜逃出田家。

  「這件事的始末就是如此。這鐵盒是田伯父親手交給我的,他叫我埋在關外,我是依他的遺命而為。天龍門的師叔師兄們見到田伯父胸上羽箭,自然疑心是我下手害他,這原是難怪。只可惜我不知床底那人的底細,否則大可找來給我做證。但縱然床下人不肯露臉,我也知害死田伯父的兇手是誰。各位請看,這張紙是田伯父見到我時塞在褥子底下的,他心中害怕仇家前來相害,他彎弓搭箭對準窗口,等的就是此人。可是此人終於要來,而田伯父也終於逃不出他的毒手。」他說到這裏,從懷裏取出一隻繡花的錦囊。眾人見這錦囊手工精緻,都知是田青文所作,不由得轉頭去望曹雲奇。陶子安打開錦囊,摸出一張白紙,要待交給寶樹,但微一遲疑,卻遞給了苗若蘭。

  那白紙摺成一個方勝,苗若蘭接過來打開一看,輕輕咦了一聲,只見紙上濃墨寫著兩行字道:「恭賀田老前輩閉門封劍,福壽全歸。門下侍教晚生胡斐謹拜。」這兩行字筆力清秀挺拔,與左右雙僮送上山來的拜帖筆致一模一樣,確是雪山飛狐胡斐的親筆。苗若蘭拿著白紙的手微微顫動,輕聲道:「難道是他?」

  阮士中從苗若蘭的手中接過白紙一看,道:「那確是胡斐的筆跡。這樣說來,咱們倒是錯怪子安了。」他突然回過頭來,望著劉元鶴道:「劉大人,那你躲在我田師哥床底幹甚麼?你是給雪山飛狐臥底來啦,是不是?」眾人聞言,都吃了一驚,連曹雲奇與周雲陽也都摸不著頭腦。當晚黑暗之中,那床底人與阮士中交手數合,隨即逸去,三人事後猜測,始終不知是誰,怎麼他此時突然指著劉元鶴叫陣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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