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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


  ▼第四回 左右雙僮

  七星手阮士中兵刃雖失,拳腳功夫仍極厲害,只是右僮那匕首寒光耀眼,只要被刃尖掃上半點,受傷就是不輕。這一來,他只有竭力閃避,不敢出手還招。右僮不住叫道:「賠我的珠兒,賠我的珠兒。」阮士中心中一百二十個願意想賠他珠兒,可是一來他無珠可賠,二來這臉子又如何下得來?

  寶樹大師見眼前情勢極是尷尬,再僵持片刻,若是那孩童當真惱了,一匕首就會在阮士中心膛上刺個透明窟窿,他是自己邀上山來的客人,豈能讓對頭的僮僕欺辱!但瞧這兩個孩童的武功甚為怪異,按理自己出手該可取勝,但雙僮的功夫似乎是遇強愈強,若是動手之際突然增強,自己一個應付不了,豈非自取其辱?

  當他沉吟難決之時,阮士中已更形狼狽,但見他衣衫碎裂,滿臉血污,胸前臂上,被右僮長劍割了一條條傷痕。他幾次險些兒要脫口求饒,終於強行忍住。右僮只叫:「你賠不賠我珠兒?」

  那長頸僕人走到寶樹身邊,低聲道:「大師,你出手打發了兩個孩兒。」寶樹「嗯」了一聲,心中琢磨未定,忽然嗤的一聲響,雪峰外一道藍燄衝天而起。那長頸僕人知是主人約的幫手到了,心中大喜:「這和尚先把話說滿了,事到臨頭卻支支吾吾,幸好又有主人的朋友趕到。」忙奔出門去,放籃迎賓。

  那長頸漢子是山莊的管家,姓于,當年也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,最是精明幹練。他見竹籃吊到山腰,便探頭去望,要瞧瞧來援的是何等英雄人物。初時但見籃中黑黝黝的幾堆東西,似乎並非人形,待吊到臨近,見是幾隻花盆、香爐之類,把吊籃裝得滿滿的,沒一點空隙。于管家大奇:「難道是給主人送禮來了!」

  將箱籠等物搬出後,急忙又把竹籃吊將下去。二次吊上來的是三個女人。兩個四十來歲,都是僕婦打扮。另一個十五六歲年紀,圓圓的一雙大眼,左頰上有個酒窩兒,看模樣是個丫鬟。她不等竹籃停好,立即跨出,向于管家望了一眼,笑道:「這位定是于大哥了,你的頭頸長,我聽人說過的。」一口京片子,聲音極是清脆。于管家不喜別人說他頭頸,但見這丫鬟滿臉笑容,倒也生不出氣,只好笑著點了點頭。

  那丫鬟道:「我叫做琴兒。她是周奶媽,小姐吃她奶長大的。這位是韓嬸子。小姐就愛吃她燒的菜。你快放吊籃去接小姐上來。」

  于管家待要詢問是誰家的小姐,琴兒卻咭咭咯咯的說個不停,一面在籃中搬出鳥籠、狸貓、鸚鵡架、蘭花瓶等許許多多又古怪又瑣碎的事物,手中忙著,嘴裏也不閒著,說道:「這山峰真高。唉,山頂上沒甚麼花兒草兒,我想小姐一定不喜歡。于大哥,你整天在這裏住,不氣悶麼?」

  于管家眉頭一皺,心道:「主人正要全力應付強敵,卻從哪裏鑽出這門子囉唆個沒完沒了的親戚來?」問道:「你家貴姓?是咱們親戚麼?」琴兒說道:「你猜猜看,怎麼我一猜就知道你是于大哥,你卻連我家小姐姓甚麼都不知道呢?我若是不說我叫琴兒,擔保你猜不到我叫甚麼?啊,啊,別亂跑,小心小姐生氣。」于管家一獃,卻見她俯身抱起一隻小貓,原來她最後幾句話是跟貓兒說的。

  于管家幫她把吊籃中的物事取將出來。琴兒說道:「啊唷,你別弄亂了,這箱子裏全是小姐的書,這樣倒過來,書就亂啦。唉,唉,不行。這蘭花聞不得男人氣。小姐說蘭花最是清雅,男人家走近去,它當晚就要謝了。」于管家怔了一怔,忙將手中捧著的一盆蘭花放下,猛聽得背後一人吟道:「欲取鳴琴彈,恨無知音賞。」聲音甚是怪異。

  于管家嚇了一跳,急忙回頭,卻見吟詩的是架上那白鸚鵡。他又好氣又好笑,命人放吊籃接小姐上來。

  那奶媽卻說要先開箱子,取塊皮裘在籃中墊好,免得小姐嫌籃底硬了,坐得不舒服。她慢吞吞的取鑰匙開了箱子,又跟韓嬸子商量該墊銀狐的還是水貂的。于管家再也忍耐不住,又掛念廳上激鬥情勢,不知阮士中性命如何,當下向一名僕人囑咐好好迎接小姐,自行奔進廳去。

  他出外迎賓去了好一陣子,廳上相鬥的情勢卻沒多大變動。阮士中仍被右僮逼在屋角之中,只是情形更為狼狽,左腳鞋子跌落,頭上本來盤著的辮子被割去了半截,頭髮散了開來。曹雲奇、殷吉、周雲陽等已從莊上傭僕處借得兵刃,數次猛撲上前救援,始終被左僮攔住,反而與阮士中越離越遠。劉元鶴等本想乘機劫奪鐵盒,但在左僮的匕首上吃了幾次虧,只得死心,索性退在後面。

  于管家心想:「主人出門時把莊上的事都交給了我,現下賓客在莊上受人如此欺辱,主人顏面何存?我拼死也要救了這姓阮的。」當下奔到房中取了自己當年使用的紫金八卦刀,轉回大廳,叫道:「小兄弟再不住手,我們雪峰山莊可要無禮了。」

  右僮叫道:「少主人叫我們來下書,又沒叫我們跟人打架。只要賠了我的珠兒,我們就饒他。」說著踏上一步,嗤的一劍,阮士中左肩頭又被劃破了一道口子。

  于管家正要接話,只聽背後一個女子聲音說道:「啊唷,別打架,別打架!我就最不愛人家動刀動槍的。」這幾句話聲音不響,可是嬌柔無倫,聽在耳裏,人人覺得真是說不出的受用,不由自主的都回過頭去。

  只見一個黃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門口,膚光勝雪,一泓清水般兩隻眼睛在各人臉上轉了幾轉。這少女容貌也非極美,只是明珠生暈、美玉瑩光,眉目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。廳上這些人都是浪跡江湖的武林豪客,陡然間與這樣一個文秀少女相遇,宛似走進了另一個世界,不自禁的為她一副清雅高華的氣派所懾,各似自慚形穢,不敢褻瀆。

  兩個僮兒人小天真,卻對那少女毫不理會,乘著殷吉等人一怔之間,叮叮噹噹一陣響,又將他們手中兵刃逐一削斷。那少女道:「小兄弟,別胡鬧啦,你把人家身上傷得這個樣子,可有多難看。」右僮道:「他不肯賠我的珠兒。」那少女道:「甚麼珠兒?」右僮劍尖指住阮士中胸膛,俯身拾起半邊明珠,哭喪著臉道:「你瞧,是他弄壞的,我要他賠。」

  那少女走近身去,接過一看,道:「啊,這珠兒當真好,我也賠不起。這樣罷,琴兒。」她回頭對身後的那丫鬟道:「你取我那對玉馬兒來,給了這兩位小管家。」琴兒心中不願,道:「小姐。」那少女笑道:「偏你就有這麼小氣。你瞧兩個小管家多俊。佩了玉馬那才叫相得益彰呢。」

  兩僮對望了一眼,只見琴兒打開描金箱子,取出一對錦囊來,交給少女。那少女解開錦囊,拿出一隻小小玉馬,馬口裏有絲絛為韁。那少女替右僮掛在腰帶上,把另一隻玉馬遞給了左僮。左僮請個安道謝,接在手裏,只見那玉馬晶瑩光潔,刻工精緻異常,無一絲半點刀鑿之痕,知非凡品,只是未明那少女來歷,心下一時未決,不知是否該當受此重禮。右僮又在牆畔撿起另一半邊珠兒,說道:「我這顆是夜明寶珠,和哥哥的是一對兒。就算有玉馬,總是不齊全啦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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