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雪山飛狐 | 上頁 下頁 |
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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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元鶴、阮士中等均正目注鐵盒,或擬劫奪,或擬守護,忽聽這暗器破空之聲響得怪異,都是一驚,但見這暗器從數十丈外飛來,竟分毫不差的將單刀打在一旁,發暗器者武功之高,實是深不可測了。各人一驚之下,齊向暗器來路望去,只見一個白鬚老僧,右手拿著一串唸珠,唸道:「善哉!善哉!」緩步走來,俯身拾起一物,串在唸珠繩上,原來他適才所發暗器只是一粒唸珠。 這串唸珠在晨風中輕輕飄動,看來非竹即木,但這老和尚從數十丈外彈來,小小一粒唸珠竟能撞開一把八九斤重的鋼刀,那指力更是非同小可。眾人驚愕之下,俱都罷手停鬥,眼睜睜的望著這位白眉僧人。 那僧人伸手扶起鄭三娘,拔下她胸口的毒錐,只見傷口中噴出黑血,鄭三娘痛得暈了過去。那僧人從懷中取出一粒紅色藥丸,塞在她的口裏,向眾人逐個望去,自言自語的道:「這藥丸僅可暫止一時之痛,毒龍錐乃天龍門獨門暗器,老衲救他不得。」他眼光停在阮士中臉上,說道:「這位施主是天龍門高手,不看僧面看佛面,敢請慈悲則個。」說著合十行禮。 阮士中和鄭三娘本不相識,原無仇怨,眼見那僧人如此本領,若是不允拿出解藥,今日絕討不了好去,他是個久履江湖之人,當硬則硬,當軟則軟,一見僧人合十躬身,立即還禮,道:「大師有命,自當遵奉。」從懷中取出兩個小瓶,在一個瓶裏倒出十粒黑色小丸,給鄭三娘服了。將另一個瓶子遞給田青文道:「給她敷上。」田青文接過藥瓶,將鐵盒交給師叔,自去給鄭三娘敷藥。 那僧人道:「施主慈悲。」又打了一躬,說道:「請問各位在此爭鬥,卻是為了何事?天下沒解不開的梁子,老衲斗膽,倒想作個調人。」眾人相互望了一眼,有的深沉不露,有的臉現怒容,這中間曹雲奇最是暴躁,指著陶子安罵道:「這小賊害死我師父,偷了我天龍門的鎮門之寶,大師,你說該不該找他償命?」說著手中長劍虛霹一劍,劍刃震動,嗡嗡作聲。那老僧道:「尊師是哪一位?」 曹雲奇道:「先師是敝門北宗掌門,姓田。」那老僧「啊喲」一聲道:「原來歸農去世了,可惜啊可惜。」他語氣之中,似乎識得田歸農,而且他自己還是尊長。田青文剛給鄭三娘敷完藥,聽那老僧如此說,上前盈盈拜倒,哭道:「求大師給先父報仇,找到真兇。」 那老僧尚未回答,曹雲奇已叫了起來:「甚麼真兇假兇?這裏有贓有證,這小賊難道還不是真兇?」陶子安只是冷笑,並不答話,陶百歲卻忍不住了,喝道:「田親家跟我數十年交情,兩家又是至親,咱們為甚麼要害他?」曹雲奇道:「就是為了盜寶啊!」陶百歲大怒,縱上前去就是一鞭。曹雲奇正要還手,突見那老僧左手輕揮,那串唸珠向前一甩,剛好套在鋼鞭之中。他向上一提,鋼鞭猛然反激回去。陶百歲只覺手掌心一震,虎口一痛,竟然拿捏不住,急忙撒手向旁躍開,啪的一聲,鋼鞭跌在雪地,埋入了半截。 眾人本來圍在那僧人身周,突見鋼鞭飛起跌落,各自向後躍開,登時在那僧人身旁留出好大一個圓圈,各人眼睜睜的望著這白眉老僧,心中都是好生詫異,暗想:「鎮關東素以膂力剛猛稱雄武林,怎麼被這串小小唸珠這麼一帶,既然連兵刃也撒手了?」 陶百歲滿臉通紅,叫道:「好和尚,原來你是天龍門邀來的幫手。」 那老僧微微一笑,道:「施主恁大年紀,仍是這等火氣。不錯,老衲確是受人之邀,才到這長白山來,只是邀請老衲的主人,卻不是天龍門。」 天龍門諸人與陶氏父子俱吃一驚,心道:「怪不得他相救鄭三娘,他既是平通鏢局的幫手,這鐵盒兒可就難保了。」阮士中退後一步,殷吉與曹雲奇雙劍上前,護住他左右兩側。 那僧人宛如未見,續道:「此間一無柴火,二無酒飯,這寒氣好生難熬。那主人的莊子離此不遠,各位都是老衲的朋友,不如同去暫歇。那主人見嘉賓降臨,定然欣喜迎客。大家同去擾他一頓如何?」說罷呵呵而笑,將眾人適才的浴血惡鬥,似乎全不放在心上。 眾人見他面目慈祥,說話客氣,提防之心放了大半。殷吉道:「不知大師所說的主人,是哪一位前輩?」那老僧道:「這位主人不許老衲說他名字,要請施主恕罪。老衲生來好客,既然出口邀請,若有哪一位不給面子,老衲可要大感臉上無光了。」 劉元鶴見這老僧處處透著古怪,心中嘀咕,向他微一拱手,說道:「大師莫怪,下官失陪了。」說罷返身便奔。那老僧笑道:「這荒山野地之中,居然有幸會見朝廷命官,好福氣啊,好福氣。」他待劉元鶴奔出一陣,緩緩說完這幾句話,陡然間身形一幌,隨後追去。只見他寬大的灰色僧袍在雪地裏一飄一飄,似乎跑得毫不迅速,但片刻之間,竟已抄在劉元鶴身前,笑道:「老衲要請大人賞個臉。」不待劉元鶴答話,左手一探,已抓住他的右腕。 劉元鶴陡感半身酸麻,知道自己糊哩糊塗的已被他扣住脈門,這是他自出師門以來從未有過的大敗,情急之下,左手一掌迎面往老僧擊去。那老僧左手拇指與食指拿著他的右腕,見他左掌擊來,左手提著他右臂一舉,中指、無名指、小指三根手指鉤出,搭了他的左腕。這一來,他一隻手將劉元鶴雙手一齊抓住,右手仍是提著那串唸珠,笑吟吟的緩步走回。 眾人見劉元鶴雙手就如被一副鐵銬牢牢銬著,身不由主的被那老僧拖回,均感又驚又喜,驚的是這老僧功夫之高,生平未見,喜的是他確非平通鏢局所邀的幫手。只見那老僧拉著劉元鶴走到眾人身前,說道:「劉大人已答應賞臉,各位請罷。」 有劉元鶴的榜樣在前,即令有人心存疑懼,也不敢再出言相拒,自討沒趣。只見那老僧握著劉元鶴的手腕,緩緩向前,走出數步,忽然轉身道:「甚麼聲音?」眾人停步側耳一聽,但聽得來路上隱隱傳來一陣氣喘吆喝之聲,似乎有人在拼命搏擊。阮士中陡然醒悟,叫道:「雲奇,快去相助雲陽。」 曹雲奇叫道:「啊喲,我竟忘了。」挺劍向來路奔回。那老僧仍不放開劉元鶴,拉著他一齊趕去,只趕出十餘丈,劉元鶴足下功夫已相形見絀。他雖提氣狂奔,總是遠不及那老僧快捷,可是雙手如被套在鋼箍之中,縱然用力掙扎,那老僧五根又瘦又長的手指竟未放鬆半點。再奔數步,那老僧又搶前半尺,這一來,劉元鶴立足不穩,身子前仰跌下去,雙臂夾在耳旁舉過頭頂,被那老僧在雪地裏拖曳而行。他又氣又急,再無顧念,欲待飛腳向那老僧踢去,但那老僧越拖越快,站立尚自不能,哪裏說得上發足踢敵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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