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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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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這冊子是鐵掌幫第二十三代幫主上官劍南所書,記著鐵掌幫逐年的大事。那上官劍南原是韓世忠部下的將領。秦檜當權後岳飛被害,韓世忠被除了兵權,在杭州西湖邊上閒住。他部下的官兵大半也是解甲歸田。上官劍南憤恨奸臣當道,領著一批兄弟在荊襄一帶落草,後來入了鐵掌幫。不久老幫主去世,他接掌幫主之位。這鐵掌幫本來是個平平無奇的幫會,經他力加整頓,兩湖之間的英雄好漢、忠義之士,聞風來歸,不過數年,在江湖上浸浸然已可以與北方的丐幫分庭抗禮。 上官劍南心存忠義,雖然身在草莽,卻是念念不忘衛國殺敵、恢復故土,是以經常派了許多手下人在臨安打探消息以待時機。後來宋高宗傳位給孝宗,自己安安穩穩的做太上皇,那孝宗總算想到岳飛盡忠報國、冤屈被害,心中有點過意不去,將他的遺體從眾安橋邊遷到了西湖邊上隆重安葬,建立祠廟。岳飛的衣冠遺物,卻送到了宮中。遷葬之日,岳飛的舊部與許多忠義好漢,都在黑夜之中偷偷的前去祭奠。鐵掌幫派在臨安的幫眾由此得到訊息,知悉岳飛的遺物之中,有一部兵法遺書。 這訊息快馬報到鐵掌峰上,上官劍南即日盡點幫中高手,傾巢東下,夜入深宮,將那部武穆遺書盜了出來,當晚持書去見舊主韓世忠。 此時韓世忠年紀已老,與夫人梁紅玉在西湖邊上隱居,見到上官劍南送來這部武穆遺書,想起英雄冤死、壯志不售,不由得拔劍斫案、扼腕長嘆。他為紀念舊友,曾將岳飛生平所作的詩詞、書啟、奏議等等鈔成一卷,於是將這一卷鈔本也贈給了上官劍南,勉他繼承岳武穆的遺志,相率中原豪傑,盡驅異族,還我河山。上官劍南拜別之際,忽然想到:岳飛這部兵法之中,處處勉人忠義報國,看來是有所為而作,決不是寫了要帶入墳墓的,定是秦檜防範周密,以致無法傳遞出外。但想岳武穆用兵如神,定有對策,卻不知他傳出來的消息輾轉落在何處,若是他所欲傳授之人得訊遲了,再到宮中去取,豈非要撲一個空?於是繪了一幅鐵掌山的圖形,在夾層之中又藏一紙,上書:「武穆遺書,在鐵掌山,中指峰上,第二指節。」十六字。韓世忠只怕後來之人不解,又在畫上題了一首岳飛的舊詩,心想這部兵法的傳人若非武穆的子弟,亦必是他舊部,自然知道此詩,當會對這畫細細參詳了。 上官劍南回到鐵掌山上,大會群雄,計議北伐,但朝廷一味畏懼金國,非但不加獎助,反而派兵圍剿,鐵掌幫雖然英雄,究竟人少勢弱,再加金國又派兵助攻,終於被打破山寨。上官劍南身受重傷,死在鐵掌峰上。 這本冊子後來幾頁寫得歪歪斜斜,想是上官劍南受傷之後所書,最後幾頁卻被南琴撕破了。郭靖翻完冊子,喟然嘆道:「想不到這幫主倒是一位忠義愛國的好漢子。他臨死之時還牢牢抱著那部遺書。我只道他也和裘氏兄弟一般,勾結大金,賣國求榮,心中對他十分卑視,早知如此,對他的遺骨倒要恭恭敬敬的拜上幾拜。」 說話之間,天已向黑,梢公把船在一個村子旁攏了岸,殺雞做飯,黃蓉怕他在飯菜中做甚手腳,假意嫌他飯菜做得骯髒,自行拿了雞肉蔬菜,與郭靖上岸到村中農家做飯。那梢公吹鬚瞪眼,極是惱怒,苦於自己裝啞巴,既無法出言相勸,又不便譏刺洩憤。 飯罷,二人在農舍前樹蔭下乘涼,黃蓉道:「那秦家姊姊撕去的幾頁之中,不知寫些什麼,世上只有裘千里與楊康見過,可是這一老一小兩個奸賊,都已一命嗚呼了。」郭靖道:「裘千里拿了這本冊子,卻不取武穆遺書,不知是何緣由?」黃蓉道:「想是他聽見了咱們聲音,取了一本,來不及再取第二本。又或許那撕去的十幾頁之中,載著什麼十分重要之事,那老賊全神貫注,也不管什麼兵法不兵法了。」郭靖點頭道:「想必如此。只是那上官幫主逃上鐵掌峰後,官兵怎麼不上峰追捕?」黃蓉道:「這個我也想不通,只有瞧了那被撕的十多頁,方能解此疑團。」她格的一聲笑,說道:「秦家姊姊若不撕毀冊頁,反而依言去送給完顏烈,那才有好戲瞧呢……」說到此處,突然叫了一聲:「妙啊!」 郭靖忙問:「怎麼?」黃蓉笑道:「咱們把這冊子送給完顏烈去,他定會率人上鐵掌山去找武穆遺書。想那中指峰是鐵掌幫的聖地,裘千仞豈敢干休?讓他們自相殘殺,豈不妙哉!」郭靖也是拍掌叫好。黃蓉道:「想不到曲靈風曲師哥無意之中建了這個大功。」郭靖愕然不解。黃蓉道:「這武穆遺書本來藏在大內翠寒堂旁的水簾石洞之中,上官劍南既將書盜來,自然是把那幅畫放在原本藏書之處,是不是?」郭靖點頭道:「不錯。」黃蓉道:「我曲師哥被逐出桃花島後,眷戀師門,知道我爹爹喜愛書畫古玩,又想天下奇珍異寶,自然以皇宮之中最多,於是冒險入宮,盜了不少名畫法帖……」 郭靖接口道:「是啦,是啦。你曲師哥將這幅畫連同別的書畫一起盜了來,藏在牛家村密室之中,要想送給你爹爹,不幸被宮中侍衛打死。完顏烈那奸賊再到皇宮之中,非但武穆遺書不見,連指點線索的這幅畫也不在了。唉,早知如此,咱們在水簾洞前大可不必拚命阻攔,我不會被那老毒物打傷,你也不用操這七日七夜的心了。」黃蓉道:「那卻不然。你若不在牛家村密室養傷,又怎能見到這幅畫?又怎能……」她想到也就是在這牛家村中,與那華箏公主相見,心中不禁黯然,隔了一陣才道:「不知爹爹現在怎樣啦?」抬頭望著天邊一彎新月,輕輕的道:「八月中秋快到了。嘉興煙雨樓比武之後,你就回蒙古大漠了吧?」郭靖道:「不,我先得殺了完顏烈那奸賊,給我爹爹和楊叔叔報仇。」黃蓉凝視著新月,道:「殺了他之後呢?」郭靖道:「還有很多事啊,要醫好師父身上的傷,要叫周大哥到黑沼去找瑛姑。」黃蓉道:「這一切全辦好之後,你總要回蒙古去了吧?」 郭靖不能說去,又不能說不去,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。黃蓉忽然笑道:「我真傻,儘想這些幹麼?乘著咱倆在一塊兒,多快活一刻是一刻,這樣的好日子過一天便少一天。咱們回船去,捉弄捉弄那假啞巴開心。」 兩人回到船中,梢公和兩個後生卻已在後梢睡了。郭靖在黃蓉耳邊道:「你睡吧,我留神他。」黃蓉傷後元氣未復,確感倦怠,把頭枕在郭靖腿上,慢慢睡著了。郭靖本擬打坐用功,但恐梢公起疑,當下橫臥在艙板上,默默記誦一燈大師依據九陰真經中梵文所錄的內功,一步一步的照練,練了一個更次,非但不感倦怠,反而神完氣足,四肢百骸都覺充塞了勁力,正自心中歡喜,忽然聽得黃蓉迷迷糊糊的道:「靖哥哥,你不要娶那蒙古公主,我自己要嫁給你的。」郭靖怔了一怔,不知如何回答,只聽她又道:「不,不,我說錯了。我不求你什麼,我知道你心中喜歡我,那就夠啦。」郭靖低聲叫了兩聲:「蓉兒,蓉兒。」黃蓉卻不答應,鼻息微聞,又沉沉睡去,原來剛才說的是夢話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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