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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八


  ▼第三十八回 三道試題

  歐陽鋒見洪七公沉吟未答,接口說道:「好,就是這麼著,藥兄本已答允了舍姪的親事,但衝著七兄的面子,就讓他們兩個孩子再考上一考。這是不傷和氣的妙法。」轉頭向歐陽公子道:「待會若是你及不上郭世兄,那可是你自己無能,怨不得旁人,咱們快快活活的喝郭世兄一杯喜酒。要是你再有三心兩意,旁生枝節,不但這兩位前輩容你不得,我也不能輕易饒你。」

  洪七公仰天打個哈哈,說道:「老毒物,你是十拿九穩的能勝了,這番話是說給我們爺兒倆聽的,叫我們考不上就乖乖的認輸。」歐陽鋒笑道:「你知道了就好。藥兄,你快出題吧。」

  黃藥師存心要將女兒許配給歐陽公子,決意出三個歐陽公子必能取勝的題目,正自沉吟,洪七公道:「考試嘛,那也很好,咱們都是打拳踢腿之人,藥兄你出的題目可都是武功上的事兒,若是考什麼詩詞歌賦、念經畫符的勞什子,那我們爺兒倆乾脆認栽,拍拍屁股走路,也不用丟醜現眼啦。」

  黃藥師道:「這個自然。第一個題目就是比試武藝。」歐陽鋒道:「那不成,舍姪眼下身上有傷。」黃藥師笑道:「這個我都知道。我也不會讓兩位世兄在桃花島上比試,傷了兩家和氣。」歐陽鋒道:「不是他們兩人比?」黃藥師道:「不錯。」歐陽鋒笑道:「是啦!那是主考官出手考試,每個人試這麼幾招。」

  黃藥師搖頭道:「也不是。這樣試招,難保沒人說我心存偏袒,出手之中,有輕重之別。鋒兄,你與七兄的功夫同是練到登峰造極、爐火純青的地步,剛才拆了千餘招不分高低,現下你試郭世兄,七兄試歐陽世兄。」洪七公笑道:「這法兒倒真不壞,來來來,咱們幹幹。」他一面說一面就向歐陽公子招手。

  黃藥師道:「且慢,咱們可得約法三章。第一、歐陽世兄身上有傷,不能運氣用勁,所以大家祇試武藝招術,不考功力深淺。第二、你們四位在竹枝梢上試招,誰先落地,就算輸了。第三、誰傷了小輩,也是算輸了。」洪七公奇道:「傷了小輩算輸?」黃藥師道:「那當然。你們兩位這樣高的功夫,若是不定下這一條,只要一出手,兩位世兄還有命麼?七兄,你只要碰傷歐陽世兄一塊油皮,你就算輸,鋒兄也是這樣。」洪七公搔頭笑道:「黃老邪刁鑽古怪,果然名不虛傳。打傷了對方反而算輸,這規矩可算得是千古奇聞。好吧,就這麼著。」黃藥師一擺手,四人都躍上了竹枝,分成兩隊。洪七公與歐陽公子在右,歐陽鋒與郭靖在左。

  黃蓉知道歐陽公子武功原比郭靖為高,幸而他身上受了傷,但現下這樣比試,他輕功了得,顯然仍是比郭靖佔了便宜,心中不禁甚是擔憂,只聽得父親朗聲道:「我叫一二三,大家一齊動手,歐陽世兄與郭世兄,你們兩人誰先掉下地來就是輸了!」黃蓉暗自沉吟,籌思相助郭靖之法,心想歐陽鋒功夫如此厲害,自己如何插得下手去?黃藥師叫道:「一、二、三!」竹枝梢上人影飛舞,四個人已動上了手。

  黃蓉關心郭靖,單瞧他與歐陽鋒對招,但見兩人轉瞬之間,已拆了十餘招。她和黃藥師都不禁暗暗稱奇:「怎麼他武功精進如此,拆了這許多招還不露敗象?」歐陽鋒更是焦躁,掌力漸放,著著進逼,可是又怕傷了他的身體,忽然間靈機一動,雙足猶如車輪般交互橫掃,要將他踢下竹枝。郭靖使出降龍十八掌中「飛龍在天」的功夫,身子不住高躍,雙掌如刀似剪,掌掌往對方腿上削去。

  黃蓉心中怦怦亂跳,斜眼往洪七公一望,只見兩人打法又自不同。歐陽公子使出輕功,在竹枝上東奔西逃,始終不與洪七公交拆一招半式。洪七公逼上前去,歐陽公子不待他近身,早已逃開。洪七公心想:「這廝鳥一味逃閃,拖延時刻。郭靖那傻小子卻和他真刀真槍的動手,當然是他先落地。」鼻中哼了一聲,忽地躍在空中,十指猶如鋼爪,往歐陽公子頭頂撲將下來。歐陽公子吃了一驚,急忙左足一借力,向右竄了過去,那知洪七公這一撲卻是虛招,料知他必會向右閃避,自己在半空中腰身一扭,已先落在右邊竹枝梢上,雙手往前一探,喝道:「輸就算我輸,今日先斃了你。」歐陽公子見他竟能在空中轉身,已自嚇得目瞪口呆,聽他這麼一喝,那敢接他招數,腳下踏空,落下地來,心中正想第一道考試我是輸啦,忽聽風聲響動,郭靖也正自他身旁落下。

  原來歐陽鋒久戰郭靖不下,心想:「若是讓他與我拆到五十招以上,西毒的威名何存?」忽地欺進一步,左手快如閃電,來扭郭靖領口,口中喝道:「下去吧!」郭靖頭一低,也是伸出左手,反手向上一格,歐陽鋒突然發勁,郭靖叫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正想他不守黃藥師所定的規約,一面運勁抵禦,那知歐陽鋒笑道:「我怎樣?」勁力忽收。郭靖這一格用足了平生之力,生怕他以蛤蟆功傷害自己內臟,豈料在這全力發勁之際,對方的勁力忽然無影無蹤。他究竟功力尚淺,那能如歐陽鋒般在倏忽之間收發自如,幸好他跟周伯通練過七十二路空明拳,武功之中,剛中有柔,否則又必如在歸雲莊上與黃藥師過招時那樣,這一下胳臂的臼也會脫了。雖然如此,卻也是立足不穩,一個倒栽蔥,頭下腳上的撞下地來。

  歐陽公子是順勢落下,郭靖卻是倒著下來,兩人在空中一順一倒的跌落,眼見要同時著地。歐陽公子見郭靖正在他的身邊,大有便宜可檢,忽然伸出雙手,順手在郭靖腳上一按,自己借勢上躍。郭靖受了這一按,下墜之勢卻更加快了。

  黃蓉眼見郭靖輸了,叫了聲:「啊喲!」斗然間只見郭靖身子在空中,砰的一聲,歐陽公子橫跌在地,郭靖卻又站在一根竹枝之上,借著竹枝的彈力,在半空上下起伏。黃蓉這一下喜出望外,卻沒看清楚郭靖如何在這離地只有數尺的緊急當口,竟然能反敗為勝。

  歐陽鋒與洪七公這時都已躍下地來,洪七公哈哈大笑,連呼:「妙極!」歐陽鋒鐵青了臉道:「七兄,你這位高徒武功很雜,連蒙古人的摔跤玩意兒也學上了。」洪七公笑道:「這個連我也不會,可不是我教的,你別尋老叫化晦氣。」

  原來郭靖腳底被歐陽公子一按,直向下墜,只見歐陽公子雙腿正在自己面前,雙手一合,已扭住了他的小腿,用力往下一摔,自身借勢上縱,這一下用的正是蒙古人盤打扭跌之法。蒙古人摔跤之技,世代相傳,天下無對。郭靖自小生長大漠,在未得江南六怪傳授武功之前,即已與拖雷等小友每日裏扭打相撲,這次無意之中竟演了一場空中摔跤以此取勝,實是人之始料所不及。

  黃藥師道:「這第一場是郭世兄勝了,鋒兄也別煩惱,但教令姪胸有真才實學,安知第二三場不能取勝。」歐陽鋒道:「那末就請藥兄賜第二道題。」

  黃藥師道:「咱們第二三場是文考……」黃蓉小嘴一撅道:「爹,你明明是偏心,怎麼又文考了?靖哥哥,你乾脆別比了。」黃藥師道:「你知道什麼?武功練到了上乘境界,難道還是一味蠻打的麼?我這第二道題,是要請兩位世兄品題品題老夫吹奏的一首樂曲。」

  歐陽公子大喜,心想這傻小子懂什麼管絃絲竹,那自然是我得勝無疑。歐陽鋒卻道:「小輩們定力甚淺,只怕不能聆聽藥兄的雅奏。」黃藥師道:「我奏的曲子平常得緊,鋒兄放心。」他向歐陽公子和郭靖道:「兩位世兄各折一根竹枝,聽我簫聲一起,就打節拍,瞧誰打得好,誰就勝這第二場。」郭靖上前一揖,說道:「黃島主,弟子愚蠢得緊,對音律是一竅不通,這一場弟子作輸就是。」洪七公道:「別忙,反正是輸,試一試又怎地?還怕人家笑話麼?」郭靖聽師父如此說,見歐陽公子已折了一根竹枝在手,只得也折了一根。

  黃藥師笑道:「七兄鋒兄在此,小弟貽笑方家了。」玉簫就唇,幽幽咽咽的吹了起來。歐陽公子辨音審律,按宮引商,一拍一擊,打得絲毫無誤。郭靖初時茫然無緒,把竹杖舉在空中,始終不敢下擊,黃藥師吹了一盞茶時分,他竟然未打一記節拍。

  歐陽鋒叔姪甚是得意,心想這一場,贏定了,第三場既是文考,想來也是十拿九穩。黃蓉好不焦急,將右手手指在左手腕上一拍一拍的輕扣,盼郭靖依樣葫蘆的跟著擊打,那知他抬頭望天,呆呆出神,竟未瞧見她的手勢。

  黃藥師又吹了一陣,郭靖忽地舉起手來,一竹杖打了下去,剛巧打在兩拍之間。歐陽公子噗哧一笑,心想這渾小子一動便錯。郭靖打了一記,第二記仍是打在兩拍之間,他連擊四下,記記都打錯了。黃蓉搖了搖頭,心道:「我這傻哥哥本就不懂音律,爹爹不該硬要考他。」一望父親,卻見他臉色有詫異之色,只聽得郭靖又是連擊數下,簫聲忽地微微一亂,但隨即回歸原來的曲調。郭靖竹枝連打,記記都打在節拍前後,時而快時而慢,或搶先或墜後,黃藥師的簫聲數次幾乎被他打得走腔亂板。這一來,不但黃藥師留上了神,洪七公與歐陽鋒也是甚感驚詫。

  原來郭靖適才聽過三人以簫聲、箏聲、嘯聲相鬥,領悟了在樂音之中攻合拒戰的法門,這時聽到黃藥師的簫聲,就以竹枝的擊打擾亂他的曲調。他用竹枝打在枯竹之上,發出「空、空」之聲,饒是黃藥師的定力已臻爐火純青的境界,竟有數次險些兒把簫聲隨著這陣極難聽極嘈雜的「空、空」聲所打的節拍。

  黃藥師精神一振,心想你這小子居然還有這一手,曲調突轉,緩緩的變得柔靡萬端。歐陽公子只聽了片刻,不由自主的擊起手中竹枝婆娑起舞。歐陽鋒嘆了一口氣,搶過去扣住他腕上脈門,取出絲巾塞住了他的雙耳,待他心神寧定,方始放手。黃蓉自幼聽父親習練這天魔舞曲的調子,父女倆心神如一,自是不受危害,但知父親的簫聲具有極大魔力,擔心郭靖抵擋不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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