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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七


  郭靖微微一笑。周伯通道:「打石彈兒我最拿手,當下接口就道:『比就比,難道我還能怕他?』黃夫人笑道:『周大哥,要是你輸了,就把經書借給我瞧瞧。但若是你贏了,你要什麼?』黃老邪道:『全真派有寶,難道桃花島就沒有?』他從包裹裏取出一件黑黝黝、滿生倒刺的衣服來在桌上一放。你猜是什麼?」郭靖道:「軟蝟甲。」周伯通道:「是啊,原來你也知道。黃老邪道:『伯通,你武功卓絕,自然用不著這副甲護身,但他日你娶了女頑童,生下小頑童,小孩兒穿了這副甲可是妙用無窮。你打石彈兒只要勝了我,桃花島這件鎮島之寶就是你的。』我道:『小頑童是不生的,不過你這副軟蝟甲武林中久聞其名,我贏了來穿出去顯揚顯揚倒也不錯,好讓天下豪傑知道桃花島主栽在老頑童手裏。』那黃夫人接口道:『您先別說嘴,哥兒倆比了再說。』當下咱們三人說好,每人九粒石彈,共是十八個小洞,誰的九粒石彈先打進了洞就是誰勝。」

  郭靖聽到這裏,想起兒時與義弟拖雷在沙漠中玩石彈的情景,不禁臉露微笑。周伯通道:「石彈子我隨身帶著有的是,於是三人同到屋外空地上去比試。我留心瞧黃夫人的身形步法,果然是位沒有學過武功的嬌滴滴的女子。我在地上挖了小孔,讓黃老邪先挑石彈,他隨手拿了九顆,咱們就比了起來。他暗器的功夫自然是當世獨步,他只道取準的本事遠勝過我,玩起石彈來也必能佔上風,那知這種小孩兒的玩意與打暗器雖大同而卻有小異,中間另有竅門,我挖的小孔又很特別,石彈兒打了進去會再跳出來。打彈時不但勁力必須用得不輕不重恰到好處,而且勁力的結尾尚須一收,把反跳的力道對消了,那石彈兒才能留在洞內。黃老邪連打三顆石彈,都是不錯毫釐的進了洞,但一進去又跳了出來,等到他悟到其中道理,我已有五顆彈子進了洞。他暗器的功夫果然厲害,一面把我餘下的彈子撞在最不易使力的地位,一面也打了三顆進洞。但我既佔了先,豈能讓他趕上?你來我往的爭了一陣,我又進了一顆。我心中暗暗得意,知道這次他是輸定了,就是神仙來也幫他不了。唉,誰知道黃老邪忽然使用詭計。你猜是什麼?」

  郭靖道:「他用武功傷你的手嗎?」周伯通道:「不是,不是。黃老邪壞得很,決不用這種笨法子。打了一陣,他也知道決計勝我不了,忽然手指上暗運潛力,三顆彈子出去,把我餘下的三顆彈子打成碎粉,他自己的彈子卻是完好無缺。」

  郭靖叫道:「啊,那你沒彈子用啦!」周伯通道:「是啊,我只好眼睜睜的瞧著他把餘下的彈子一一的打進了洞。這樣,我就算輸啦!」

  郭靖道:「那不能算數。」周伯通道:「我也這樣說,但黃老邪道:『伯通,咱們可說得明明白白,誰的九顆彈子先進了洞,誰就算贏。你混賴那可不成!別說我用彈子打碎了你的彈子,就算是我硬搶了你的,只要是你少了一顆彈子入洞,總是你輸了。』我想他雖然有點使奸,但總是怪我自己事先沒料到這一著。再說,若是要我打碎他的彈子而自己彈子不傷,那時我也確是辦不到,心中也不禁對他的功夫很是佩服,於是說道:『黃家嫂子,我就把經書借給你瞧,今日天黑之前可得還我。』我在後面補了這句,那是怕他們一借不還,胡賴道:『咱們又沒說借多久,現在還沒瞧完,你管得著麼?』這樣一來,經書到了他們手裏,十年是借,一百年也是借。黃家嫂子微微一笑道:『周大哥,你號稱老頑童,人可不胡塗啊,你怕我劉備借荊州是不是?我就在這裏坐著瞧,看完了馬上還你,也不用到天黑,你不放心,在旁邊守著我就是。』

  「我聽她這麼說,就把經書由懷中取出來遞給她,黃家嫂子接了,走到一株樹下,坐在石上翻了起來。黃老邪見我神色之間總是惴惴不安,說道:『老頑童,當世之間有幾個人的武功勝得過你我兩人。』我道;『勝得過你的未必有,勝過我的,連你在內,總有四五人吧!』黃老邪笑道:『那你太捧我啦。東邪、西毒、南帝、北丐四個人,武功各有所長,誰也勝不了誰。歐陽鋒既被你師哥破去了『蛤蟆功』,那麼十年之內,他是比兄弟要遜一籌的了。江湖上聽說還有個鐵掌水上飄裘千仞,那次華山論劍他卻沒來,他功夫再好,也未必真能出神入化。老頑童,你武藝怎樣,兄弟也略有所知,除了這幾個人,武林中數到你是第一。咱倆聯起手來,並世無人能敵。』我道:『那自然!』黃老邪道:『所以啊,你何必心神不定?有咱哥倆守在這裏,天下還有誰能來搶得了你的經書去?』

  「我一想不錯,稍稍放了一點心,只見黃夫人一頁一頁的從頭細讀,嘴唇微微而動,我反而覺得有點好笑。九陰真經中所錄的,都是最祕奧精深的武功,她武學一竅不通,雖說書中之字個個識得,只怕半句的意思也未能領會。她從頭至尾慢慢讀了一遍,足足花了一個時辰,我等得有些不耐煩了,眼見她讀到最後一頁,心想總算是瞧完了,那知她從頭又再瞧起。不過這次讀得很快,只一盞茶時分,也就瞧完了。

  「她把書還給我,笑道:『周大哥,你上了西毒的當了啊,這部不是九陰真經!』我微微一驚,說道:『怎麼不是?這明明是師哥遺下來的,模樣兒一點也不錯。』黃夫人道:『模樣兒不錯有什麼用?歐陽鋒把你經書掉包掉去啦,這是一部算命占卜用的雜書。』」

  郭靖驚道:「難道是歐陽鋒在王真人從棺中出來之前,把真經掉了去?」周伯通道:「當時我也這麼想,可是素知黃老邪專愛做鬼靈精怪的事,他夫人的話我也不甚相信。黃夫人見我呆在當地,做聲不得,臉上半信半疑,又問:『周大哥,九陰真經真本的經文是怎樣的,你可知道麼?』我道:『自從經書歸於先師兄之後,無人翻閱過。先師兄當年曾道:他以七日七夜之功奪得經書,是為武林中免除一大禍患,絕無自利之心,所以遺言全真派弟子,任誰不得習練經中所載武功。』黃夫人道:『王真人這番仁義之心,真是令人欽佩無已。可是也正如此,著了人家道兒。周大哥,你翻開書來瞧瞧。』我當時頗為遲疑,記著師哥的遺訓,不敢動手。黃夫人道:『這是本江南到處流傳的占卜之書,不值半文。再說,就算確是九陰真經,你只要不練其中武功,瞧瞧可妨?』我依言翻開一看,卻見裏面書寫的正是各種武功的練法和祕訣,何嘗是卜占星相之書?

  「黃夫人道:『這部書我從五歲時就讀著玩,從頭至尾背得出,咱們江南的孩童,十九都曾熟讀。你若不信,我背給你聽聽。』她當真從頭如流水般背將下來。我全身冰涼,如墮冰窖。黃夫人又道:『任你從那一頁中間抽問,只要你提一個頭,我諒來也還背得出。這是從小讀熟了的書,到老也忘不了。』我依言從中間抽了幾段問她,她果真背得滾瓜爛熟,再無半點窒滯。黃老邪哈哈大笑。我怒從心起,隨手把那部書撕得粉碎,火摺一晃,給他燒個乾乾淨淨。

  「黃老邪忽道:『老頑童,你也不用發頑童脾氣,我這副軟蝟甲送了給你吧。』我不知是受了他的愚弄,只道他瞧著過意不去,所以想送我一件重寶消消我的氣,當時我一來煩惱異常,二來心想這是人家鎮島之寶,如何能夠要他?只謝了他幾句,回到自己家鄉去閉門習武。那時我自知武功還不是歐陽鋒的對手,決心苦練五年,練成幾種厲害功夫,再到西域去找西毒索書。」

  郭靖道:「你和馬道長、丘道長他們一起去,不是聲勢大得多麼?」周伯通道:「唉,也只怪我好勝心盛,以致受了愚弄一直不知道,當時只要和馬鈺他們商量一下,總有人瞧出這件事裏中間的破綻來。過了幾年,江湖上忽然有人傳言,說桃花島門下的黑風雙煞得了九陰真經,練就了幾種經中所載的精妙武功,到處為非作歹。起初我還不相信,但這事越傳越盛,又過一年,丘處機忽然到我家來見我,說他訪得實在,九陰真經確是被桃花島的門人得去了。我聽了很是生氣,說道:『黃藥師不夠朋友!』丘處機問我:『師叔,你怎麼說黃藥師不夠朋友?』我道:『他去向西毒索書,事先既不跟我說,要了書之後,就算不還我,也該向我知會一聲。』」

  郭靖道:「黃島主把經書奪來之後,或許或本是想還給你的,那知被他不肖的徒兒偷去了。我瞧他對件事惱怒得很,連四個無辜的弟子都被他打斷腿骨,逐出師門。」

  周伯通不住搖頭,說道:「你和我一樣的老實,這件事要是撞在你的手裏,你也必定受了欺還不知道。那日丘處機與我說了一陣子話,研討了幾日武功,他才別我離去。過了兩個月,他忽然又來瞧我。這次他訪出陳玄風、梅超風二人確是偷了黃老邪的經書,他冒了大險偷聽黑風雙煞的說話,才知道黃老邪這部經書不是從歐陽鋒那裏奪來的,卻是從我手裏偷去的。」

  郭靖奇道:「你明明將書燒毀了,難道黃夫人掉了包去,還你的是一部假經書?」周伯通道:「這一著我早防到的,黃夫人看那部經書時,我眼睛沒片刻離開過她。她不會武功,手腳再快,也逃不過咱們練過暗器的人的眼睛。她不是掉包,她是硬生生的記了去啊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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