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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六


  ▼第三十五回 雙手互搏

  周伯通抬頭向天,出了一會神,半晌不語。郭靖頗為擔心,只怕說錯了話,得罪了這位脾氣古怪的把兄。

  周伯通嘆了一口氣,道:「你怎能想到這番道理?」郭靖搔搔頭道:「我也不知道啊。我只想這部經文既然害死了這許多人,就算它再寶貴,也該毀去才是。」周伯通道:「這道理本來是明白不過的。可是我總想不通。師哥當年曾對我言道,說我學武的天資穎悟,又是樂此不疲,可是一來過於著迷,二來少了一副救世濟人的大仁大勇胸懷,就算終生勤修苦練,終究達不到絕頂之境。當時我聽了不信,心想學武自管學武,那是拳腳兵刃上的功夫,跟氣度識見又有什麼干係?這十多年來,卻不由得我不信了。兄弟,現下你武功遠不及我,可是你心地淳厚,胸襟博大,將來成就勝我十倍。只可惜我師哥已經逝世,否則他這一身絕世武功,必定可以盡數傳給你了。師哥啊師哥,你的話畢竟不錯。」他想起師兄對他的恩義,忽然伏在石上哀哀痛哭起來。郭靖對他的話不甚了了,見他哭得淒涼,也不禁慘然。

  周伯通哭了一陣,忽然抬頭道:「啊,咱們故事沒說完,說完了再哭不遲。咱們說到那裏了啊?怎麼你也不勸我別哭?」郭靖笑道:「你說到王真人把那部九陰真經放在大石之下。」周伯通一拍大腿道:「是啊。他把經文放在大石之下,我求他給我瞧瞧,卻給他板起臉說了一頓,我從此也就不敢再提了。武林之中倒也真的安靜了一陣子。後來師哥仙遊,他臨死之時卻又起了一場風波。」

  郭靖聽他語音忽急,知道這場風波不小,當下凝神傾聽,只聽周伯通道:「師哥自知壽限已到,安排了教中大事之後,命我將九陰真經取來,生了爐火,要待將經文焚毀,但撫摸良久,長嘆一聲道:『前輩畢生心血,豈能毀於我手?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,要看後人怎樣善用此經了。只是凡我門下,決不可習練經中武功,以免旁人說我奪經是懷有私心。』他說了這幾句話後,一瞑而逝。當晚停靈觀中,不到三更,就出了事兒。」

  郭靖「啊」了一聲。周伯通道:「那晚是我與全真教的七個大弟子守靈,半夜裏突有敵人來攻,來的個個都是高手,全真七子立即分頭迎敵。七子怕敵人傷了師父遺體,將對手都遠遠引到觀外拚鬥,只我獨自守在師哥靈前,突然觀外有人喝道:『快把九陰真經交出來,否則一把火燒了你的全真道觀。』我向外一張,倒抽了一口涼氣,只見一個人站在竹樹梢上,那一身輕功,顯然是在我之上,到了這個地步,明知不敵,也只好和他們鬥一鬥了。我縱身出去,跟他在竹樹頂上拆了三四十招,越打越是膽寒,敵人年紀比我還小著幾歲,但出手狠辣之極,我硬接硬架,終於技遜一籌,肩頭上被他打了一掌,跌下竹樹。」郭靖奇道:「你這樣功夫還打他不過,那是誰啊?」

  周伯通反問一句道:「你猜是誰?」郭靖微一沉吟,答道:「西毒!」周伯通奇道:「咦!你怎知道?」郭靖道:「兄弟心想,並世武功能比大哥高的,也只華山論劍的五人。洪恩師為人正派,那段皇爺既是皇爺,總當顧及身份;黃島主其人兄弟雖不深知,但瞧他神情,必非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!」此言方出,花樹外一人喝道:「小畜生還有眼光!」郭靖身子一晃,已躍到了說話之人的所在,但那人身法好快,早已影蹤全無。周伯通叫道:「兄弟回來,那是黃老邪,他早已去得遠了。」

  郭靖回到岩洞前面,周伯通道:「黃老邪精於奇門五行之術,他這些花樹都是依著武侯當年八陣圖的遺法種植的。」郭靖駭然道:「諸葛武侯?」周伯通嘆道:「是啊,黃老邪為人聰明之極,琴棋書畫、醫卜星相,以及農田水利、經濟兵略,無一不曉,無一不精,只可惜不走正途。他在這些花樹之中東竄西鑽,別人再也找他不到。」

  郭靖半晌不語,想著黃藥師一身本事,不禁神往,隔了一會才道:「大哥,你被西毒打下竹樹,以後怎樣?」周伯通一拍大腿道:「對啊,這次你沒忘了提醒我說故事。我中了歐陽鋒一掌,痛入心肺,一時動彈不得,但見他奔入靈堂,也顧不得自己已經受傷,捨命跟進,只見他搶到師哥靈前,伸手就去拿那供在桌上的經書。我心中暗暗叫苦,自己既敵他不過,師姪們又都禦敵未返,正在這緊急當口,突然間喀喇一聲巨響,棺材蓋上木屑紛飛,穿了一個大洞。」

  郭靖驚道:「他用掌力震破了王真人的靈柩?」周伯通道:「不是,不是!是我師哥自己用掌力震破了靈柩。」郭靖如聽「山海經」中的荒唐奇談,驚得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。周伯通道:「你道是我師哥死後顯靈?還是還魂復生?都不是,他是假死。」

  郭靖「啊」了一聲道:「假死?」周伯通道:「是啊。原來我師哥死前數日,已知西毒環伺在旁,要等他一死之後即來搶奪經書,所以用上乘內功先行閉氣裝死。但若示知弟子,眾人悲戚不哀,那西毒狡猾無比,必定看出破綻,自將另生毒計,所以眾人都不知情。那時我師哥身隨掌起,飛出棺來,迎面『一陽指』向那西毒點去。歐陽鋒明明在窗外見我師哥逝世,這時忽爾從棺中飛躍而出,只嚇得魂不附體。他本就對我師哥十分忌憚,這時一驚之下,不及運功抵禦。我師哥一擊而中,『一陽指』正點中他的眉心,破了他多年苦練的『蛤蟆功』。歐陽鋒逃赴西域,聽說從此不履中土。我師哥一聲長笑,盤膝坐在供桌之上。我知道用『一陽指』極耗精神,師哥必是在運氣養神,當下不去驚動,逕行奔出接應眾師姪,殺退來襲的敵人。眾師姪聽說教主未死,無不大喜,一齊回到道觀,只叫得一聲苦,不知高低。」

  郭靖忙問:「怎樣?」周伯通道:「只見我師哥身子歪在一邊,神情大異。我搶上去一摸,師哥全身冰涼,這次是真的仙去了。師哥遺言,要將九陰真經的上半部與下半部分置兩處,以免萬一有什麼失錯,也不致同時落入奸人的手中。我將真經的上半部藏妥之後,身上帶了下半部經文,要送到南方一處名山去收藏,途中卻撞上了……黃老邪。」郭靖「啊」了一聲。周伯通道:「黃老邪為人雖然古怪,但他與我曾有數面之緣,決不會如西毒那麼覬覦經書,可是那一次糟在他的新婚夫人正好與他同在一起。」

  郭靖心想:「那是蓉兒的母親了。她與這件事不知又有什麼干連?」只聽周伯通道:「我見他滿面春風,為了賀他新婚,特地邀他喝酒。我說起師哥假死復活、擊中歐陽鋒的情由,黃老邪的妻子聽了,求我借經書給她一觀。她說她不懂半點武藝,只是心中好奇,想見見這部害死了許多武林高手的書到底是怎麼樣子。黃老邪對他這位少年夫人寵愛得很,什麼事都不肯拂她之意,見我面有難色,就道:『伯通,內子當真全然不會武功,她年紀輕,愛新鮮玩意兒,你就給她瞧瞧,那有什麼干係?我黃藥師只要向你的經書瞟了一眼,我就挖出這對眼珠子給你。』黃老邪是當世數一數二的人物,他的話當然說一是一,但這部經書實在關係太大,我只是搖頭。黃老邪不高興了,說道:『我豈不知你有為難之處?你肯借給內人一觀,我黃藥師總有報答你全真派之日。若是一定不肯,那也由你,誰教我跟你有交情呢?我跟你全真派的弟子們可不相識。』我懂得他的意思,這人說得出做得出,他不好意思跟我動手,卻會借故去和馬鈺、丘處機他們為難。這人武功太高,惹惱了他可真不好辦。我道:『黃老邪,你要出氣,儘管找我老頑童周伯通,找我的師姪們幹麼?』他夫人聽到我『老頑童』這個渾號,忽地格格一笑,說道:『周大哥,你愛胡鬧頑皮,大家可別說擰了淘氣,咱們一起玩玩吧,你那寶貝經書我不瞧也罷。』她轉頭對黃老邪道:『看來九陰真經是給那姓歐陽的搶去了,周大哥拿不出來,你何必苦苦逼他,讓他失了面子?』黃老邪一笑道:『是啊,伯通,還是我幫你去找老毒物算賬吧。』」

  郭靖心想:「蓉兒的母親和她這是一樣的精靈古怪。」插口道:「他們是在激你啊!」周伯通道:「我當然知道,但這口氣不肯輸。我說:『經書是在我這裏,借給嫂子看一看原也不妨。但你既瞧不起老頑童守不住經書,你我先比劃比劃。』黃老邪笑道:『比武傷了和氣,你是老頑童,咱們就比比孩子們的玩意。』我還沒答應,他夫人已拍手叫了起來:『好好,你們兩人比賽打石彈兒。』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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