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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二


  ▼第二十九回 頂缸渡水

  陸冠英心知這骷髏來得古怪,但一來藝高人膽大,二來是太湖群豪之主,也不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,這時見父親如此驚惶,竟是嚇得面色蒼白,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,忙道:「剛才有人放在一隻盒子中送來的,莊丁只道是尋常禮物,開發了賞錢,也沒細問。拿到賬房一看,卻是這個東西,去找那送禮的人,已走得不見了。爹,你說這中間有什麼蹊蹺?」

  陸莊主呆呆不語,伸手到骷髏頂上五個洞中一試,五個手指剛好插入。陸冠英也看出了古怪,驚道:「難道這五個孔是由手指戳的?」陸莊主點了點頭,沉吟了一會,道:「你叫人收拾細軟,趕快護送你媽到湖中靜僻處躲避。傳令各寨寨主,約束人眾,三天之內不許離開本寨半步,不論見歸雲莊有何動靜,或是火起,或是被圍,都不得來救。」

  陸冠英大奇道:「爹,這是幹什麼呀?」陸莊主慘然一笑,向郭靖與黃蓉道:「在下與兩位萍水相逢,言談極是投機,本擬多聚幾日,只是在下早年結下兩個極厲害的對頭,眼下要來尋仇。非是在下不肯多留兩位,實是歸雲莊……大……大禍臨頭,要是在下逃得性命,將來尚有重見之日。」他轉頭向書僮道:「取四十兩黃金來。」書僮出房去取,陸冠英不敢多問,照著父親的囑咐自去安排。

  過不多時,書僮取來黃金,陸莊主雙手奉給郭靖,說道:「這一位姑娘才貌雙全,與郭兄真是天締良緣,在下這一點點菲儀,聊為他日兩位成婚的賀禮,請予笑納。」黃蓉臉上飛紅,心道:「這人眼光好厲害,原來早已看出我是女子。怎麼他知道我和靖哥哥還沒成親?」郭靖不善客套,只得謝了收下。

  陸莊主拿起桌旁一個瓷瓶,倒出數十顆朱紅藥丸來,用綿紙包了,說道:「在下別無他長,昔日曾由恩師授得一些醫道藥理,這幾顆藥丸配製倒花了一點功夫,服後延年益壽。咱們相識一番,算是在下一點微末的敬意。」藥丸倒出來一股清香,黃蓉一聞氣味,就知那是極為珍貴的「九花玉露丸」。他幼時曾相幫父親搜集九種花瓣上清晨的露水,知道調配這種藥丸要湊天時季節,極費功夫,他這數十顆藥丸人情可就大了,當下說道:「九花玉露丸調製不易,咱們每人拜受兩顆,已是極感盛情。」陸莊主微微一驚,道:「姑娘怎識得這藥丸的名字?」黃蓉道:「小妹幼時身子單弱,曾由一位高僧賜過三顆,服了很是見效,因是得知。」陸莊主慘然一笑道:「兩位不必推卻,反正我留著也是白饒。」黃蓉知他已存了必死之心,也不再說,當即收下。

  陸莊主道:「這裏已備下船隻,請兩位即速過湖,路上不論遇上什麼怪異動靜,千萬不可理會,要緊要緊!」說時語氣極為鄭重。

  郭靖待要聲言決意留下幫他,卻見黃蓉連使眼色,只得點頭答應。黃蓉道:「小妹不揣冒昧,要請教莊主一件事。」陸莊主道:「姑娘請說。」黃蓉道:「莊主既知有厲害對頭要來尋仇,明知不敵,何不避他一避?常言道:君子不吃眼前虧。」陸莊主嘆了口氣道:「這兩人害得我好苦!我半身不遂,就是拜受此兩人之賜。二十年來,只因我行走不便,未能去尋找他們算賬,今日他們自行趕上門來,那是天賜良機。」

  黃蓉尋思:「他怎麼說是兩人?嗯,是了,他只道銅屍陳玄風尚在人間。但不知他怎樣與這兩人結的仇?這事不便問他,另一件事卻好生奇怪。」當下微微一笑,說道:「陸莊主,你瞧出我是個女扮男裝,那也不奇,但你怎能知道我和他還沒成親?我不是跟他住在一間屋子裏的麼?」陸莊主被她一問,登時窘住,心道:「你還是黃花閨女,難道我瞧不出來,只是這話倒難以說得明白,你這位姑娘詩詞書畫,件件皆通,怎麼在這上頭這樣胡塗?」正自躊躇如何回答,陸冠英走進房來,低聲道:「傳過令啦。不過張、顧、王、譚四位寨主說什麼也不肯去,他們說就是砍了他們的腦袋,也要在歸雲莊留守。」陸莊主嘆了口氣道:「難得他們如此義氣!你快送這兩位貴客走吧。」

  黃蓉、郭靖和陸莊主行禮作別,陸冠英送出莊去。莊丁已將小紅馬和驢子牽在船中。郭靖在黃蓉耳邊輕聲道:「上船不上?」黃蓉也輕聲道:「去一程再回來。」陸冠英心中煩亂,只想快快送走這兩位生客,趕緊佈置迎敵,絲毫未曾留神兩人悄悄私語。

  郭黃二人正要上船,黃蓉眼尖,忽見湖濱遠處一人快步走來。那人頭上頂了一隻絕大無倫的大缸,模樣極為詭異。這人足不停步的過來,郭靖與陸冠英也隨即見到。待他走近,只見是個白鬚老頭,身穿黃葛短衫,右手揮著一把大蒲扇,輕飄飄的快步而行,那缸赫然是生鐵鑄成,看這模樣,總有數百斤重。那人走過陸冠英等身旁,對眾人視若無睹,毫不理會的過去,走出數步,微一踉蹌,缸中忽然潑出一些水來,看來缸中盛滿清水,那是更得加上一二百斤重量了,一個糟老頭子把這樣一口大鐵缸頂在頭上,竟是行若無事,此人武功實在高得出奇。

  陸冠英心頭一凜:「難道此人就是爹爹的對頭?」當下顧不得危險,發腳跟去,郭黃二人對望了一眼,也就跟在他後面。那老頭走得好快,不多時已行出數里,陸冠英輕功了得,幸喜尚能跟上,但見他頭頂大缸,尚能如此,心中極感驚懼,郭黃二人也在暗暗稱奇。郭靖曾聽師父們說起當日在嘉興醉仙樓頭與丘處機比武之事,丘處機其時手托銅缸,見師父們用手比擬,顯然遠不及這口鐵缸之大,難道此人武功尚在名滿天下的長春子丘處機之上?

  那老頭行走的道路甚是荒僻,陸冠英雖是世居本鄉,但被他在荒野中東一轉西一繞,跟到後來竟是到了一處生平從未來過的所在,心道:「單這老頭一人,我已非他之敵,前面若是再伏下他的同夥,那非遭他毒手不可,瞧來須得見機回頭了。」正待停步,見前面來到河濱,心想:「這裏並無橋樑,瞧他是沿河東行呢還是向西?」

  他心念方動,卻不由得驚得呆了,只見那老頭足不停步的從河面上走了過去,水只及他小腿。他過了對岸,將大鐵缸放在山邊長草之中,飛身躍在水面,又一步步的走了回來。黃蓉與郭靖曾聽人談起各家眾派的武功,別說頭上頂鐵缸在水面行走自如,固是聞所未聞,就是空身登萍渡水,那也只是說說而已,世上豈能真有這種功夫?這時親眼見到,卻又不由得不信,心中對那老頭欽服無已。

  那老頭一捋白鬚,哈哈大笑,向陸冠英道:「足下是太湖群雄之首的陸少莊主了?」陸冠英道:「不敢,請教太公尊姓大名?」那老者向郭黃二人一指道:「還有兩個小哥,一起過來吧。」陸冠英一回頭,見到郭黃跟在後面,微感驚訝,原來一則郭黃二人輕功了得,跟蹤時不露聲響,二則陸冠英全神注視前面這個老頭,因此竟未知覺兩人跟在後面。

  郭黃二人拜倒,齊稱:「晚輩叩見太公。」那老頭呵呵笑道:「免了,免了。」向陸冠英道:「這裏不是說話之所,咱們找個地方坐坐。」陸冠英心下琢磨:「不知此人到底是不是我爹爹對頭?」他究是群雄首領,性格豪邁,立時單刀直入的說道:「太公可識得家父?」那老頭道:「陸莊主麼?老夫倒未曾見過。」陸冠英見他模樣似乎不是說謊,又問:「家父今日收到一件奇怪的禮物,太公可知曉這件麼?」那老頭道:「那是什麼奇怪禮物?」陸冠英道:「是一個死人骷髏,頭頂有五個洞孔。」那老者道:「這倒奇了,可是有人跟令尊鬧著玩麼?」

  陸冠英心道:「這人武功深不可測,若要和爹爹為難,必然正大光明的找上門來,何必騙人撒謊。他既真的不知,我何不邀他來到莊上,只要他肯出手相助,再有多厲害的對頭也不足懼了。」想到此處,不覺滿臉堆歡,說道:「若蒙太公不棄,請到敝莊奉茶。」那老者微一沉吟道:「那也好。」陸冠英大喜,恭恭敬敬請那老者先行。

  那老者向郭靖一指道:「這兩個小哥也是寶莊的吧?」陸冠英道:「這兩位是家父的朋友。」那老者不再理會他們,昂然前行,郭黃二人跟隨在後。到得歸雲莊上,陸冠英請那老者在前廳坐下,飛奔入內報知父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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