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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一


  洪七公道:「這毒蛇雖然暫時被我阻攔了一下,要是他們真的攻過來,這幾千幾萬條那裏阻擋得住?幸好這幾個娃娃年輕不懂事,不知道老叫化的底細,給我幾下子給嚇倒了。倘若那老毒物親身來到,你們兩個娃娃可就慘了。」黃蓉道:「咱們擋不住,逃啊。」洪七公笑道:「老叫化雖不怕他,但你們兩個娃娃要逃,那裏逃得出那老毒物的手掌?」黃蓉道:「那人的叔叔是誰?這樣厲害。」洪七公道:「哈,他不厲害?你可曾聽過『東邪西毒、南帝北丐、中神通』這句話?」

  黃蓉隔著窗子曾聽丘處機、王處一等談起過,心中很是得意,答道: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您老人家是北丐,全真教教主王重陽是中神通。」洪七公道:「是啊,是你爹爹說的吧?他是東邪,那歐陽鋒便是西毒了。武功天下的第一的王真人已經逝世,剩下我們四個人大家半斤八兩,各有所忌。你爹爹厲害不厲害?我老叫化厲害不厲害?」黃蓉「嗯」了一聲,心中暗自琢磨,過了一會,說道:「我爹爹好好的,幹麼稱他『東邪』?」洪七公笑道:「他這人古靈精怪,旁門左道,難道不是邪麼?要講武功,終究全真教是正宗,這個我老叫化是心服口服的。」他向郭靖道:「你學過全真教派的內功,是不是?」

  郭靖道:「馬鈺馬道長傳過弟子兩年。」洪七公道:「這就是了,否則你短短一個月之中,那能把我的『降龍十八掌』練到這樣的功力。」黃蓉又問道:「那麼『南帝』是誰啊?」洪七公道:「那是一位皇爺。」郭靖與黃蓉都感詫異:「一位皇爺也有這樣高的武功?」洪七公嘆道:「他雖是皇爺,可是功夫之硬,你爹爹和我都忌他三分,南火剋西金,他便是老毒物歐陽鋒的剋星。」郭靖與黃蓉聽得不大了了,又見洪七公忽然呆呆出神,也就不敢多問。

  洪七公望著天空,皺眉思索了好一陣,臉上的神色似乎顯得有一個極大難題無法解答,過了一會,轉身入店。只聽得嗤的一聲,他衣袖被門旁一隻小鐵釘掛住而撕破了一道大縫,黃蓉叫道:「啊!」洪七公卻茫如未覺。黃蓉道:「我給你補。」去向客店老闆娘借了針線,來給他縫補衣袖上的裂口。

  洪七公仍在出神,一見到黃蓉手中持針走近,突然一凜,夾手將針奪過,奔出門外。郭靖與黃蓉都是十分詫異,跟著追出,只見他手一揮,微光一閃,那枚縫針已激射而出。

  黃蓉向那針的去路望落,只見那枚鋼針筆直插在地下,釘住一隻蚱蜢,不由得拍手叫好。洪七公吁氣道:「行了行了,就是這樣。」郭靖與黃蓉怔怔的望著他。洪七公道:「歐陽鋒那老毒物素來喜愛飼養毒蛇毒蟲,這一大群厲害的青蛇他能指揮如意,那真不容易。」他頓了一頓,說道:「我瞧這歐陽小子不是好東西,見了他叔父必要挑撥是非,咱倆老朋友要是遇上,老叫化非有一件剋制這些毒蛇的東西不可。」黃蓉拍手道:「您是用針將毒蛇一條條的釘在地下。」洪七公白了一眼道:「你這女娃鬼靈精,人家說了上句,你就知道下句。」

  黃蓉道:「您不是有藥麼?和了酒噴出去,那些毒蛇就不敢過來。」洪七公道:「這只擋得一時。你不要囉唆,我要練一練『滿天花雨』的手法,瞧瞧這功夫用在鋼針上怎樣。」黃蓉道:「我給您買針去。」說著奔向市鎮而去。洪七公笑道:「有這樣鬼靈精的老子,就有這樣鬼靈精的閨女。」

  過了一頓飯功夫,黃蓉從市鎮回來,在菜籃裏拿出兩大包衣針來,笑道:「這鎮上的縫衣針都給我搜清光啦,明兒這兒的男人都得給他們媳婦嘮叨個死。」郭靖道:「怎麼?」黃蓉笑道:「罵他們沒用啊!怎麼到鎮上連一口針也買不到。」洪七公哈哈大笑,說道:「究竟還是老叫化聰明,不娶媳婦兒,免得受娘兒們折磨。來,來,來,咱們練功夫去。你這兩個娃娃,不是想要老叫化傳授這套暗器手法,能有這麼起勁麼?」黃蓉嫣然一笑,跟在他的身後。

  郭靖卻道:「七公,我不學啦。」洪七公奇道:「幹麼?」郭靖道:「您老人家教了我這許多功夫,我一時也練不了。」洪七公一怔,隨即會意,知道他天性淳厚,不肯貪多,自己說過不能再教,這時遇上一件突兀之事因而不得不教,那麼承受的人不免有些因勢適會、乘機取巧的意思,心想:「這小子心地不壞。」拉了黃蓉的手道:「咱們練去。」郭靖自在後山練他新學的降龍十八掌,愈自究習,愈覺掌法中的威力無窮,心中喜不自勝。

  又過了十天,黃蓉已學得了「滿天花雨金針」的竅要,一手揮出,十多枚衣針能同時中人要害,只是一手暗器要分打數人的功夫,卻未曾練得到家。

  這天練功之後,洪七公在松樹下呼呼大睡,黃蓉知道與他分手在即,到市鎮上加意選購菜料,要特別精心的做幾味美餚來報答他。她左手提了菜籃,緩步回店,右手不住向空虛擲,練習「滿天花雨」的手法,將到客店,忽然聽得鸞鈴聲響,大路上一匹青驄馬急馳而來,一個素裝女子騎在馬上,奔到店前,下馬進屋。黃蓉一看,正是楊鐵心的義女穆念慈,想起此女與郭靖有婚姻之約,心中一酸,站在路旁不禁呆呆出神。她想:「這女人有什麼好?靖哥哥的六位師父和全真派的道士們都要逼他與她成婚。」她是小孩心性,越想越惱,心想:「我去打她一頓出出氣。」當下提了菜籃走進客店,只見穆念慈坐在一張方桌之旁,滿面愁容,店伴問她要吃什麼東西。穆念慈道:「你給煮一碗麵條,切四兩熟牛肉。」店伴答應去了。黃蓉接口道:「熟牛肉有什麼好吃。」

  穆念慈抬頭見到黃蓉,不禁一怔,認得她是在北京與郭靖一同乘了紅馬出走的,忙站起身來,招呼道:「妹妹也到了這裏?請坐吧。」黃蓉道:「那些道士啦、矮胖子啦、髒書生啦,他們都來了麼?」穆念慈道:「不,是我一個人,沒和丘道長他們在一起。」

  黃蓉對丘處機等本也頗為忌憚,一聽只有她一人,登時喜形於色,笑咪咪的上下打量,只見她足登小靴,身上穿孝帶素,鬢邊插了一朵白絨花,臉容比上次相見時已大為清減,但一副楚楚可憐的神態,似乎更見俏麗,又見她腰間插了一柄匕首,心念一動:「這是靖哥哥的父親與她父親給他們訂親之物。」當下說道:「姊姊那柄匕首借給我看看。」

  這匕首是包惜弱臨死時從身邊拿出來的遺物,楊鐵心夫婦雙雙逝世,匕首就歸了穆念慈,這時她見黃蓉神色詭異,本待不與,但黃蓉伸出了手慢慢走近,倒也無法推託,只得解下匕首,連鞘遞給了她。

  黃蓉先看匕柄,只見上面刻著「郭靖」兩字,心中一凜,暗道:「這是靖哥哥之物,怎能給她?」一拔出匕首,一陣寒氣,撲面而來,暗讚一聲:「好劍!」歸入劍鞘,往懷中一放,說:「我去還給靖哥哥。」穆念慈怔道:「什麼?」黃蓉道:「匕首上面刻著郭靖兩字,那當然是他的東西,待會見到他,我自會還他。」穆念慈怒道:「這是我父母唯一的遺物,怎能給你?快還我。」說著站起身來。黃蓉叫道:「你有本事就來拿!」一邊說一邊奔出店門。她知道洪七公在前面松林裏睡覺,郭靖在後面山坳裏練拳,當下向左跑去。穆念慈十分焦急,只怕她一騎上紅馬,那就追趕不上,大聲吆喝,飛步追來。

  黃蓉繞了幾個彎,來到一排高高楊樹之下,一望四下無人,停了腳步,笑道:「你贏了我,馬上就還你。」穆念慈道:「妹妹,你別開玩笑,我見匕首如見父母,你拿去幹麼?」黃蓉臉一沉,喝道:「誰是你的妹妹?」身法如風,突然欺到穆念慈身旁,颼的就是一掌。穆念慈一閃躲開,那知這是黃蓉家傳的「落英掌」,變化極為精妙,啪啪兩下,脅下一陣劇痛,已是中了兩下。穆念慈大怒,向左一竄,回身一拳打來,卻也迅猛之極。黃蓉叫道:「這是『破玉拳』,有什麼稀奇?」

  穆念慈聽她叫破,心中一驚,暗想:「這是洪七公當年傳我的獨門武功,她怎會知道?」只見黃蓉左拳迴擊,右拳直攻,三記招數全是「破玉拳」的拳路,更是驚訝,一躍縱出數步,叫道:「且住。這拳法是誰傳你的?」黃蓉笑道:「是我自己想出來的,這種粗淺功夫,有什麼希罕?」語音甫畢,又是兩招「破玉拳」中的「石破天驚」與「開天闢地」,連綿而上。

  穆念慈心中愈驚,一面招架,一面問道:「你識得洪七公麼?」黃蓉笑道:「他是我老朋友,當然識得。你用他教你的本事,我用我自己的功夫,看我勝不勝得了你。」她咭咭咯咯的連笑帶說,手腳上卻是愈打愈緊。黃蓉的武藝是黃藥師親授,原本就遠勝穆念慈,這次又經洪七公授了數十套武功,更是精進,穆念慈那裏抵擋得住?這時要想捨卻匕首,轉身逃開,也已不能,只見對方左掌一起,如一柄單刀般橫削而來,掌風虎虎,極為鋒銳,急忙側身閃避,忽覺後頸一麻,原來已被黃蓉用「蘭花拂穴手」拂中了後頸椎骨的「大椎穴」,這是人身手足三陽督脈之會,瞬時之間手足登時酸麻。黃蓉踏上一步,伸出纖手,又在她右腰下「環跳穴」一戳,穆念慈立時栽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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