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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〇


  ▼第二十六回 刻骨相思

  只聽得草裏簌簌響動,又有幾條蛇竄了出來,洪七公竹杖連動,都把那些蛇撥了開去,他每一杖都打在蛇頭上七寸之中,一擊立斃。黃蓉正喝得一聲采,突然身後悄沒聲的兩條蛇竄了上來,張口就咬。洪七公驚喝:「快走!」但那條蛇動若閃電,早已咬中了黃蓉身體。

  洪七公知道這種青蛇身體雖然不大,但劇毒無比,只要被牠咬了一口,轉眼間就死,何況二蛇齊咬,正自暗暗叫苦,只聽得嘶嘶之聲不絕,眼前十餘丈處萬頭攢動,群蛇大至。洪七公一手抓住郭靖腰帶,一手拿住黃蓉後頸,急步奔出松林,來到客店前的廣場,一看黃蓉,卻是臉色如常,心中又驚又喜,忙問:「覺得怎樣?」

  黃蓉笑道:「沒事。」郭靖見那條蛇仍緊緊咬在她的身上,驚惶中忙伸手去扯。洪七公待要喝阻,叫他小心,郭靖情急關心,早已拉住蛇尾扯了下來,那蛇頭上鮮血淋漓,蛇卻已死。洪七公一怔,隨即會意:「不錯,你老子的軟蝟甲當然給了你。」原來兩條蛇都咬中了軟蝟甲上的刺尖,破頭而死。

  郭靖伸手去扯另一條蛇時,松林中已有幾條蛇鑽了出來。洪七公從懷裏掏出一大塊黑藥,放入口中猛嚼,這時只見成千成萬條青蛇從林中蜿蜒而出,後面無窮無盡,不知到底共有多少。郭靖道:「七公,咱們快走。」

  洪七公不答,取下背上葫蘆,拔開塞子喝了一大口酒,與口中嚼碎的藥混和了,一張口,一道藥酒如箭般射了出去。他將頭自左至右一揮,那道藥酒在三人面前畫了一條直線。遊在最先的青蛇聞到藥酒氣息,登時暈倒,木然不動,後面的青蛇再也不敢過來,互相擠作一團。最後面的蛇仍然不斷從松林中湧出,前面的卻向後倒退,蛇陣大亂。

  黃蓉拍手叫好。只見松林中幾下怪聲呼嘯,三個白衣男子手持兩丈來長的木桿快步而出,一面呼喝,一面用木桿在蛇陣中撥動,就如牧童放牧牛羊一般。黃蓉起初覺得好玩,後來見眼前盡是蠕蠕而動的青蛇,不禁噁心,喉頭發毛,張口欲嘔。

  洪七公「嗯」了一聲,伸出竹杖在地下挑起一條青蛇,左手食中二指鉗住蛇頸,右手小指甲在蛇腹上一劃,蛇腹洞穿,取出一枚青色的蛇膽,說道:「快吞下去,別咬破,苦得很。」黃蓉依言吞下,胸口登時舒服,轉頭問郭靖道:「靖哥哥,你要吃麼?」郭靖搖搖頭,原來他服過大蝮蛇的寶血,百毒不侵,松林中青蛇雖多,只咬洪七公與黃蓉兩人,一聞到他身上氣息,無一避之惟恐不及。

  黃蓉道:「七公,這些蛇有人養的。」洪七公點了點頭,滿臉怒容的望著那三個白衣男子。這三人見到洪七公取蛇膽給黃蓉吃,也是惱怒異常,將蛇陣整理大致妥貼,搶步上前,一人厲聲喝罵:「你們三隻野鬼,不要性命了麼?」

  黃蓉最是伶牙利齒,接口罵道:「對啊,你們三隻野鬼,不要性命了麼?」洪七公大喜,輕輕拍拍她的肩膀,讚她罵得好。

  那三人大怒,中間那臉色焦黃的中年男子挺起長桿,縱身向黃蓉刺來,桿勢帶風,武功竟自不弱。洪七公伸出竹杖,在他桿上一搭,那長桿來勢立停。那人吃了一驚,雙手向後一拉,那知這木桿猶如用鐵釘與竹杖牢牢釘住一般,竟是拉不回去,這一驚非同小可,氣運丹田,用勁拉扯。洪七公冷笑一聲,手一抖,叫道:「去吧!」只聽得猶如炒豆般一陣輕微的爆聲,那二丈來長的木桿斷成了數十截,那人身子就如騰雲駕霧般向後跌去,仰天一交,直跌入蛇陣之中,壓死了數十條青蛇。幸而他服有異藥,眾蛇不敢咬他,否則那裏還有性命?

  其餘兩人大驚,倒退數步,輕輕叫道:「大哥,怎樣?」那人想要使個「鯉魚打挺」,躍起身來,豈知這一交跌得十分厲害,全身酸痛,躍起一半,重又跌落,又壓死了十餘條蛇。旁邊那白淨面皮的漢子伸出長桿,讓他扶住,方始拉起。這樣一來,這三人那敢再行動手,一齊退回去站在群蛇之中。那適才跌交的人叫說:「你是什麼人?有種的留下萬兒來。」

  洪七公哈哈大笑,毫不理會。黃蓉叫說:「你們是什麼人?怎麼趕了這許多毒蛇出來害人?」三人互相望了一眼,正要答話,忽見松林中一個白衣書生緩步而出,手搖摺扇,逕行穿過蛇群,走上前來。郭靖與黃蓉認得他正是白駝山山主歐陽公子,只見他在萬蛇之中行走自若,群蛇紛紛讓道,心中均感詫異。那三人迎上前去,低聲說了幾句話,一個人向地下斷成了數十截的木桿一指,顯然是說剛才之事了。

  歐陽公子臉上一瞬間閃過一絲驚訝之色,隨即寧定,點了點頭,上前施了一禮,笑說:「剛才這幾個朋友無知,冒犯了老前輩,兄弟這裏謝過。」他轉向黃蓉說:「原來姑娘也在這裏,我找得你好苦。」黃蓉那裏睬他,向洪七公說:「七公,這人是個大壞蛋,您老好好治他一治。」洪七公微微點頭,向歐陽公子正色道:「牧蛇有地界有時候,有規矩有門道,你們這樣胡作非為,是仗了誰的勢?」

  歐陽公子道:「這些蛇兒遠道而來,餓得急了,不能再依常規行事。」洪七公道:「你們已傷了多少人?」歐陽公子道:「我們都在曠野中牧放,也沒傷了幾人?」洪七公雙目釘住了他的臉,「哼」了一聲道:「也沒傷了幾人!你姓歐陽是不是?」歐陽公子道:「是啊,原來這位姑娘已對你說了。您老貴姓?」黃蓉搶著道:「你的臭名字,誰高興提你的。這位老前輩的名字也不用對你說,說出來只怕嚇壞了你。」歐陽公子並不生氣,笑瞇瞇的對她側目斜視。洪七公道:「你是歐陽鋒的兒子,是不是?」

  歐陽公子尚未回答,三個趕蛇的男子齊聲怒喝:「老叫化沒上沒下,膽敢叫我們老山主名字!」洪七公哈哈笑道:「別人叫不得,我就偏偏叫得。」那三人張口還待喝罵,洪七公竹杖在地下一點,身子躍起,如大鳥般撲向前去,只聽得拍拍拍三聲,那三人每個都吃了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。洪七公不等身子落地,竹杖又是一點,躍了回來。

  黃蓉叫道:「這樣好本事,七公您還沒教我呢。」只見那三人一齊捧住了下頦,做聲不得,原來洪七公在打他們嘴巴之時,順手用分筋錯骨手卸脫了他們下頦關節。

  歐陽公子暗暗心驚,過去給每人一推一托,將脫了臼的骨頭裝好,向洪七公道:「前輩可識得家叔麼?」洪七公道:「啊,你是歐陽鋒的姪兒。我有二十年沒見你家的老毒物了,他還沒有死麼?」歐陽公子十分氣惱,但剛才見他出手,武功之高,生平從所未見,他又說識得自己叔父,那必是前輩高人,當下說道:「家叔常說,他朋友們還沒死盡死絕,他老人家不敢先行歸天呢。」洪七公仰天打個哈哈,說道:「好小子,你倒會繞彎兒罵人。你帶了這批寶貝到這裏來幹什麼?」說著向群蛇一指。

  歐陽公子道:「晚輩向在西域,這次到中原來見識見識。旅途寂寞,所以帶了牠們玩玩。」黃蓉道:「當面撒謊!你有這許多女人陪你,還寂寞什麼?」歐陽公子張開摺扇,搧了兩搧,眼睛疑視著她,微笑吟道:「悠悠我心,豈無他人?唯君之故,沉吟至今!」這是「詩經」中的幾句詩,本來並非這樣排列,他拿來集在一起。黃蓉嫣然一笑道:「我不用你討好,更加不用你思念。」歐陽公子神魂飄蕩,一時說不出話來。

  洪七公喝道:「你叔姪在西域橫行霸道,無人管你,若要到中原來也想如此,別做你的清秋大夢。瞧在你叔父面上,今日不來跟你一般見識,快給我走吧。」歐陽公子給他教訓了一頓,待要回嘴動手,明知不是他的對手,就此乖乖走開,卻是心有不甘,當下說道:「晚輩就此告辭。前輩這幾年中要是不生什麼大病,不遇上什麼災難,請到白駝山舍下來盤桓盤桓如何?」

  洪七公笑道:「你是向我叫陣來著?我老叫化從來不跟人訂什麼約會。你叔父不怕我,我也不怕你叔父,咱們二十年前早就好好較量過,大家是半斤八兩,不用再打。」他突然臉一沉,喝道:「還不給我走得遠遠的!」歐陽公子又是一驚:「叔叔的武功我學不到一半,此人說話看來不假,我那裏是他的對手?」當下作了一揖,眼睛向黃蓉一瞟,轉身退入松林。三個白衣男子口中怪聲呼嘯,驅趕青蛇,只見群蛇轉動身子,猶如一片細浪,湧入松林中去了,片刻之間,退得乾乾淨淨,只留下滿地亮晶晶的黏液。

  黃蓉道:「七公,我從沒見過這許多蛇,是他們養的麼?」洪七公不即回答,從葫蘆裏骨嘟骨嘟的喝了幾口酒,用衣袖在額頭抹了一下汗,呼了一口長氣,連說:「好險!好險!」郭靖和黃蓉都不明所以,齊問:「七公,怎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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