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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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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二十四回 九指神丐 穆念慈拭淚道:「十多年來,爹爹帶了我東奔西走,從沒有一個地方安居過十天半月,爹爹說,要尋訪一位……一位姓郭的大哥……」她說到這裏,聲音漸輕,慢慢低下了頭。 丘處機向郭靖望了一眼道:「嗯,你爹爹怎麼收留你的?」穆念慈道:「我是臨安府牛家村人氏,從小沒有爹娘,跟著叔叔嬸嬸住。嬸嬸待我很不好,五歲那年,嬸嬸打了我,還不給我飯吃。我正在門口哭,現在這位爹爹打從門外經過,他見我可憐,就跟我叔叔商量,收了我做女兒。後來爹爹教我武藝,為了要尋郭大哥,所以到處行走,打起了……打起了……『比武……招親』的旗子。」丘處機道:「嗯,這就是了。你爹爹其實不姓穆,是姓楊,你以後改姓楊吧。」穆念慈道:「不,我不姓楊,我仍舊姓穆。」丘處機道:「幹麼?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話?」穆念慈低聲道:「我怎敢不相信?不過我寧願姓穆。」丘處機見她固執,也就罷了,以為女兒家忽然喪父,悲痛之際,一時不能明白事理。豈知穆念慈卻另有一番打算,她自己早把終身託付給了完顏康,心想他既是爹爹的親生骨血,當然姓楊,自己如也姓楊,婚姻如何能諧? 王處一服藥之後,精神漸振,躺在床上聽著她回答丘處機的問話,他見過她與完顏康的比武,心中忽然起了疑團,問道:「你武功比你爹爹強得多呀,那是怎麼回事?」穆念慈道:「我十三歲那年,曾遇到一位異人。他指點了我三天的武功,可惜我生性愚魯,沒能學到什麼。」王處一道:「他教你三天,你就能勝過你爹爹,這位異人是誰啊?」穆念慈道:「不是我膽敢隱瞞道長,實在我曾立過誓,不能說他的名號。」王處一「嗯」了一聲,不再追問,心中回思穆念慈和完顏康過招時的姿式拳法,反覆推考,卻想不起她的武功是那一家那一派,愈是想她的招術,心中愈感奇怪,問丘處機道:「丘師哥,你教完顏康教了有八九年吧?」丘處機道:「整整九年零六個月,唉,想不到這小子如此不肖。」王處一道:「這倒奇了?」丘處機道:「怎麼?」王處一不答。 柯鎮惡道:「丘道長,你怎麼找到楊大哥的後裔?」丘處機道:「說來也真湊巧,自從貧道和各位訂了這個約會之後,到處探訪楊郭兩的消息,數年之中,音訊全無。貧道心想,這番比試,我是輸定了,但總不死心,這年又到臨安府牛家村去查訪,恰好見到有幾名公差,到楊大哥的舊居來搬東西。貧道跟在他們背後,一聽他們談論,這幾個人來頭不小,原來是大金國趙王府的親兵,專誠來取楊家舊居中一切家私物品的,說是檯凳桌椅,鐵槍犁頭,一件不許缺少。貧道大起疑心,跟著他們來到中都。」 郭靖在趙府中見過包惜弱的居所,聽到這裏,心中已是恍然。丘處機接著道:「貧道晚上夜探王府,要瞧瞧趙王萬里迢迢的搬運這些物件,到底是何用意。一探之後,不禁又是氣憤,又是難受,原來楊兄弟的妻子包氏已貴為王妃。貧道一怒之下,本待將她一劍殺卻,但見她居於磚房小屋之中,撫摸楊兄弟鐵槍,一夜哀哭,心想她原來不忘故夫,於是饒了她的性命。後來查知那王子原是楊兄弟的骨血,隔了數年,待他年紀稍長,貧道就慢慢傳他武藝。」 柯鎮惡道:「那小子是一直不知自己的身世的了?」丘處機道:「貧道也曾試過他幾次口風,見他貪戀富貴,不是性情中人,所以始終不曾點破,本待讓他與郭家小世兄較藝之後,咱們雙方和好,然後接他母親出來,擇地隱居。豈料楊兄尚在人世,而貧道和師兄兩人又著了奸人暗算,弄到這步田地。」穆念慈聽到這裏,又掩面輕泣起來。 郭靖接著把怎樣與楊鐵心相遇,夜見包惜弱等情由說了一遍,各人均道包惜弱雖然失身於趙王,但到頭來殺身盡義,十分可敬,無不嗟嘆不已。 各人隨後商量中秋節比武之事,朱聰道:「但教全真七子聚會,咱們還擔心些什麼?」馬鈺道:「就怕他們多邀好手?弄到咱們寡不敵眾。」丘處機道:「他們還能邀什麼好手?」馬鈺嘆道:「丘師弟,這些年來你雖然武功大進,為本派放一異彩,但年青時的豪邁之氣,總不能收斂……」丘處機接口笑道:「須知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。」馬鈺微微一笑道:「難道不是麼?剛才會到的那幾個人,武功實在不在咱們之下。要是他們再邀幾個差不多的高手來,煙雨樓之會,勝負尚在未可知之數呢。」丘處機道:「難道咱們全真派還能輸在這些賊子手裏?」馬鈺道:「世事殊難逆料。剛纔不是柯大哥、朱二哥他們六俠來救,全真派數十年的名頭可教咱們師兄弟三人斷送在這兒啦。」 柯鎮惡,朱聰等忙謙遜道:「他們使用鬼蜮伎倆,那有何足道。」馬鈺嘆了一口氣道:「周師叔得先師親傳,武功勝我們十倍,終因恃強好勝,至今十餘年來不明下落,咱們要以此為鑑,小心戒慎。」丘處機聽師兄這樣說,不敢再辯。江南六俠都不知他們另有一位師叔,聽了馬鈺這幾句話,因為不明就裏,不便相詢,心中卻都感奇怪。王處一聽著兩位師兄說話,一直未曾插口,心中默默思索。 丘處機向郭靖與穆念慈望了一眼,笑道:「柯大哥,你們教的徒弟很不錯啊。楊兄弟有這樣一個女婿,死也瞑目了。」穆念慈臉一紅,站起身來,低頭走出房去。王處一見她一起身一邁步,一個念頭忽地與電光一般在腦海中一閃,縱身下炕,一掌向她肩頭直劈下去。 王處一這一招下手好快,待得穆念慈驚覺,一掌已按在她肩頭之上。他微微一頓,待穆念慈稍有餘暇運勁抵禦,然後力透掌底。鐵腳仙玉陽子王處一是何等人物,這一按下來,穆念慈那裏站立得住?只見她身子一晃,向前俯跌下來,王處一左手一起,在她肩頭上輕輕向上一抬。穆念慈身不由主的又挺了起來,睜著一雙俏眼,又驚又疑。 王處一笑道:「穆姑娘別驚,我試試你的功夫來著。教你三天武功的那位異人,可是只有九個手指,平時作乞丐打扮的麼?」穆念慈奇道:「咦,是呵,道長怎麼知道?」王處一笑道:「這位九指神丐洪老前輩,行事神出鬼沒,真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一般。姑娘得受了他的親傳,那真算得千載難逢的良機了。」穆念慈道:「可惜他老人家沒空,只教了我三天。」王處一嘆道:「你還不知足?這三天抵得人家教你十年啦。」穆念慈道:「道長說得是。」她微一沉吟,問道:「道長可知洪老前輩在那裏麼?」王處一笑道:「這可難找啦。我還是二十多年前在華山絕頂見過他老人家一面,以後沒聽過他的音訊。」穆念慈很是失望,緩步走出室去。 韓小瑩最是性急,問道:「王道長,這位洪老前輩是誰?」王處一微微一笑,上炕坐定。丘處機接口道:「韓女俠,你可曾聽見過『東邪西毒、南帝北丐、中神通』這句話麼?」韓小瑩沉吟道:「這倒好像聽過,但不知是什麼意思。」柯鎮惡忽道:「這位洪老前輩就是南帝北丐中的北丐是不是?」王處一道:「是啊。中神通就是咱們的先師王真人了。」江南六怪聽說那姓洪的竟然與全真七子的師父齊名,不禁肅然起敬。 丘處機轉頭向郭靖笑道:「你這位夫人是大名鼎鼎的九指神丐的徒弟。將來誰敢欺侮你?」郭靖脹紅了臉,要想聲辯,卻又吶吶的說不出口。 韓小瑩又問:「王道長,你在她肩上按了一下,怎麼就知她是九指神丐教的武藝?」丘處機向郭靖招手道:「你過來。」郭靖依言過去。丘處機伸掌按在他肩頭,斗然間運力下壓。郭靖一來曾得馬鈺傳授過玄門正宗的內功,二來服了奇蛇寶血,功力大進,丘處機一按竟是按他不倒。丘處機笑道:「好孩子!」手掌突然一鬆。 郭靖本來自然而然的運勁抵擋他一臂之力,外力一鬆,他內勁也弛,那知丘處機快如閃電的乘虛而入,郭靖前力已散,後力未繼,被丘處機輕輕一按,仰天跌倒,他伸手在地下一捺,隨即跳起。眾人哈哈大笑。朱聰道:「靖兒,丘道長教你這一手可要記住了。」郭靖點頭答應。丘處機道:「韓女俠,天下武學之士,肩上受了這樣的力道而抵擋不住,必向後跌,只有九指神丐的獨家武功,卻是向前俯跌,因為他這門功夫的道理,有許多和正宗武學恰恰相反。」 六怪聽了果然有理,心中佩服全真派見識精到。朱聰道:「王道長見過這位九指神丐演過武功?」王處一道:「二十餘年之前,先師與九指神丐、黃藥師等五人在華山絕頂論劍,貧道隨侍在側,曾聽洪老前輩說起他這一家拳理,所以知道。」柯鎮惡道:「哦,那黃藥師想是『東邪西毒』中的『東邪』了?」丘處機道:「正是。」他轉頭向郭靖笑道:「馬師哥雖然傳過你一些內功,幸好你們沒師徒名份,否則排將起來,你比你的夫人矮了一輩,那可一世不能出頭啦。」 郭靖紅了臉道:「我不娶她。」丘處機一驚,問道:「什麼?」郭靖重複了一句:「我不娶她!」丘處機沉了臉,站起來道:「為什麼?」 韓小瑩愛惜徒兒,見他受窘,忙代他解釋:「咱們只道楊大爺的後裔是個男兒,所以靖兒在蒙古已定了親。蒙古大汗成吉思汗封了他為金刀駙馬。」丘處機冷笑道:「好哇,人家是公主,那當然又不同。先父的遺志,你全然不理了。」郭靖很是惶恐,拜伏在地,說道:「弟子從未見過先父一面,先父有什麼遺言,要請道長示下。」 丘處機啞然失笑道:「果然怪你不得。」當下將十八年前怎樣在牛家村與楊郭二人結識、怎樣殺兵退敵、怎樣追尋郭楊二人、怎樣與江南七怪生隙互鬥、怎樣立約比武等情由,從頭至尾說了一遍。郭靖今日方才恍然知道自己身世,不禁伏地大哭,想起父親慘死,大仇未復,又想起師恩如山,真是粉身難報。 韓小瑩溫言道:「男子三妻四妾,也是常事。將來你將這情由告知大汗,一夫二女,兩全其美,有何不可?」郭靖拭了眼淚道:「我不娶華箏公主。」韓小瑩奇道:「為什麼?」郭靖道:「我不喜歡她做妻子。」韓小瑩道:「你不是一直跟她挺好的麼?」郭靖道:「嗯。我只當她是妹子,是好朋友,可不要她做妻子。」丘處機喜道:「好孩子,有志氣。管他什麼大汗不大汗,公主不公主。你還是依照你爹爹與楊叔叔的話,和那穆姑娘結親。」那知郭靖仍是搖了搖頭道:「我也不娶這位姑娘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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