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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一


  行不多時,一行已來到王處一所居的小客店前,丘處機心中奇怪:「怎麼王師弟還不出來接應?」剛轉了這個念頭,客店中王處一拄了一根竹杖顫巍巍的走了出來。三個師兄弟一照面,都是吃了一驚,萬料不到全真派中武功最強的三個人竟會都受了傷。

  丘處機叫道:「退進店去。」完顏烈喝道:「將王妃好好的送過來,饒了你們不死。」丘處機罵道:「誰要你這金國狗賊饒命?」一面罵,一面奮劍力戰。彭連虎眼見他勢窮力盡,然而仍是力鬥不屈,劍勢如虹,招數奇幻,心中也不由得暗暗佩服。

  楊鐵心想道:「別讓我們兩人累了丘道長這位大劍俠的性命。」拉了包惜弱的手,忽地竄出,大聲叫道:「各位住手,咱夫妻畢命於此。」回過槍頭,一槍往自己心窩裏刺去,噗的一聲,血濺當地,往後便倒。包惜弱並不傷心,慘然一笑,雙手拔出槍來,將槍柄拄在地下,對完顏康道:「孩兒,你還不相信這是你親生的爹爹麼?」湧身往槍尖撞去,眾人見了這場悲劇,一時住手不鬥。完顏康大驚失色,大叫一聲:「媽!」飛步來救。

  這時丘處機等見變起非常,各各罷手停鬥。完顏康搶到母親跟前,只見她身體軟垂,槍尖早已刺入胸膛,當下放聲大哭。丘處機上來檢視二人傷勢,只見槍傷深入,他醫道再精,也是無法挽救了,完顏康抱住了母親,念慈抱住了楊鐵心,一齊傷心慟哭,丘處機向楊鐵心道:「楊兄弟,你有何未了之事,說給我聽,我一力給你承辦就是。」楊鐵心未及回答,眾人只聽得背後腳步聲響,回頭一望,原來是江南六怪與郭靖匆匆趕來。

  江南六怪見到了沙通天等人,以為又要動手,各自拿出兵刃,待到走近,卻見眾人望著地下一男一女受傷之人,個個臉現驚訝之色,一轉頭,突然見到丘處機與馬鈺,六人更是詫異。

  郭靖見楊鐵心臥在地下,身上全是血跡。搶上前去,叫道:「楊叔父,您怎麼啦?」楊鐵心氣息微弱,尚未斷氣,見郭靖,嘴邊露出一絲笑容,說道:「你父當年和我有約,生了男女,結為親家……我沒有女兒,但這義女如我親生一般……」他轉頭向丘處機道:「道長,你給我成就了這門姻緣,我死也瞑目。」丘處機道:「楊兄弟你放心。」包惜弱躺在丈夫身邊,左手緊緊挽住他的手臂,惟恐他又離去,她神智本已昏迷,矇矓中聽到丈夫說起從前指腹為婚之事,奮力從懷裏抽出一柄匕首,說道:「這……這是表記……」臉上淡淡一笑,安然而死。

  丘處機接過那柄匕首,正是自己當年在臨安府牛家村相贈之物,匕首柄上赫然刻著「郭靖」兩字。楊鐵心向郭靖道:「還有一把在你媽那裏,你念在你故世的爹爹份上,好好待我這女兒吧……」丘處機道:「一切有我承當,你安心去吧!」楊鐵心雙眼一閉,就此去世。

  郭靖又是難過,又是煩亂,心想:「蓉兒對我情深義重,我豈能另娶他人?」突然轉念,又是一驚:「我怎能把華箏公主忘了?大汗已將女兒許配給我,這……這……怎麼了得?」這些日來,他倒有時想起好友拖雷,卻未有一刻念及華箏公主。朱聰等雖然想到此事有些尷尬,但一來不明其中原委,二來見楊鐵心是臨死之人,不忍拂他意思,所以也未開言。

  完顏烈自娶得包惜弱後,知她一顆心始終未忘故夫,十餘年來,自己千方百計用情,到頭來落得如此下場,心中傷痛欲絕,掉頭而去。

  沙通天等心想全真三子雖然受傷,但加上江南六怪,和己方五人拼鬥起來,勝負倒也難決,既見王爺轉身,也就隨去。

  丘處機喝道:「喂,三黑貓,把解藥留下。」彭連虎哈哈笑道:「你寨主姓彭,江湖上人稱千手人屠,丘道長失言了吧?」

  丘處機心中一凜:「怪不得此人武功如此高強,原來是他。」眼見師兄中毒甚深,非他獨門解藥相救不可,喝道:「管你千手萬手,不留下解藥,休得脫身。」運劍如虹,一道青光往彭連虎襲去。彭連虎雖只剩下一柄判官筆,但他武藝精湛,凜然不懼,揮筆接了過來。

  朱聰見馬鈺坐在地下運氣,一隻右手掌全成黑色,問道:「馬道長,你怎麼受了傷?」馬鈺嘆道:「他和我拉手,那知他掌中暗藏毒針。」朱聰道:「好,那算不了什麼。」回頭向柯鎮惡道:「大哥,給我一隻菱兒。」柯鎮惡不明他的用意,從鹿皮囊中摸出一枚毒菱給他。朱聰接了。見丘彭兩人鬥得正緊,憑自己武功一定拆解不開,又道:「大哥,咱倆上前分開兩人,我有救馬道長之法。」柯鎮惡知道這位義弟足智多謀,詭計百出,點頭答應。朱聰大聲叫道:「原來是千手人屠彭連虎寨主,大家是自己人,快快停手,我有話說。」一拉柯鎮惡,兩人向前竄出,一個持扇,一個揮杖,把丘彭二人隔開。

  丘處機和彭連虎聽了朱聰的叫喚,心中都感詫異:「怎麼又是自己人了?」見兩人過來,也就分開,要聽他說說到底是怎樣的自己人。

  朱聰笑吟吟的向彭連虎道:「江南七怪與長春子丘處機在十八年前結下樑子,咱們五兄弟都曾被長春子打傷,而名震武林的丘道長,也被咱們傷得死多活少,這樑子至今未解……」他轉頭向丘處機道:「丘道長,是也不是?」丘處機怒氣勃發,心想:「好哇,你要乘人之危。」厲聲喝道:「不錯,你待怎樣?」朱聰又道:「可是咱們與沙龍王也有點過節,向來聽說彭寨主與沙龍王是過命的交情。咱們得罪了沙龍王,那也就算得罪了彭寨主啦。」彭連虎道:「哈哈,不敢。」朱聰笑道:「既然彭寨主與丘道長都和江南七怪有仇,那麼你們兩家豈不是自己人麼?哈哈,還打些什麼?那麼,兄弟與彭寨主不也就是自己人了麼?來,咱們親近親近。」伸出手來,要和他拉手。

  彭連虎為人十分機警,聽朱聰瘋瘋癲癲的胡說八道,心道:「全真派相救七怪的徒弟,他們顯然是一黨,我可不上你的當。想騙我解藥,難上加難。」見朱聰伸手來拉,正中下懷,笑道:「妙極,妙極!」把判官筆放回腰間,順手又戴上毒針套。

  丘處機驚道:「朱兄,小心了。」朱聰充耳不聞,伸出手去,小指一勾,已把彭連虎掌上的毒針套勾了下來。彭連虎未知覺,已和朱聰手掌握住,兩人一用勁,彭連虎卻覺掌心微微一痛,急忙掙脫,舉手一看,見掌心已被刺破三個洞孔,這些小孔比他毒針所刺的要大得多,孔中流出黑血,麻癢癢的很是舒服,卻不疼痛,彭連虎見多識廣,知道愈是劇毒,愈不覺痛,因為創口立時麻木,失了知覺。他又驚又怒,卻不知如何著了道兒,抬頭一望,只見朱聰躲在丘處機背後,左手兩指提著他的毒針套,右手兩指中卻捏著一枚黑沉沉的菱形之物,菱角尖銳,上面沾了血跡。

  須知朱聰號稱妙手書生,手上功夫之妙,真是出神入化,人不能測。他拉脫彭連虎毒針套,捏了毒菱刺他掌心,在他是不費吹灰之力,只不過是最微末的本事而已。

  彭連虎怒極,猱身撲來,丘處機伸劍擋住,喝道:「你待怎樣?」朱聰叫道:「彭寨主,這枝毒菱是我大哥獨門暗器,打中之後,任你通天本領,也活不了三個時辰。」彭連虎也感到手腕已麻,心知不假,不覺額上現出冷汗。朱聰又道:「你有你的毒針,我有我的毒菱,毒性不同,解藥也異,咱哥兒倆親近親近,大家換一換如何?」彭連虎未答,沙通天已搶著道:「好,就是這樣,你把解藥拿來。」

  朱聰道:「大哥給他吧。」柯鎮惡從懷裏摸出兩小包藥來,朱聰接過,遞了過去。丘處機道:「朱兄,莫上他當,要他先交出來。」朱聰笑道:「大丈夫言而有信,不怕他不給。」彭連虎到懷裏一摸,臉上變色,低聲道:「糟啦,我解藥不見啦。」丘處機大怒,喝道:「哼,你還玩鬼計!朱兄,別給他。」朱聰笑道:「拿去!咱們君子一言,快馬一鞭,說給就給。」沙通天知他手上功夫厲害,又怕著他道兒,不敢用手來接,卻把鐵槳平放,伸了過來。朱聰把解藥放在槳上,沙通天收槳取藥。旁觀眾人均各茫然不解,不明白朱聰為什麼坦然將解藥給他,卻不逼他交出藥來。

  沙通天疑心拿過來的解藥不是真物,說道:「江南七俠是響噹噹的人物,可不能用假藥害人。」朱聰笑道:「豈有此理,豈有此理。」一面慢慢的把毒菱交給柯鎮惡,再從懷裏掏出一件件的東西來,只見有汗巾、有錢鏢、有幾錠碎銀、還有一個白色的鼻煙壺。彭連虎愕然呆住:「這些都是我的東西,怎麼變到了他的身上?」原來朱聰和他拉手之際,左手妙手空空,早已將他懷中之物掃數扒了過來。朱聰拔開鼻煙壺的塞子,見裏面分為兩隔,一隔放著紅色藥粉,另一隔放著灰色藥粉,說道:「怎麼用啊?」彭連虎道:「紅色的內服,灰色的外敷。」朱聰向郭靖道:「快取水來,拿兩碗。」

  郭靖奔進客店去端了兩碗淨水出來,一碗交給馬鈺,服侍他服下藥粉,另用灰色藥粉敷在他手掌的傷口,另一碗手要拿去遞給彭連虎。朱聰道:「慢著,給王道長。」郭靖一愕,依言遞給王處一,王處一也是愕然不解,順手接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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