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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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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蓉剛才曾被他抓住雙手手腕,立時動彈不得,已知他武功厲害之極,這時見他這一下「移形換位」的上乘功夫,更是非同小可,心中暗驚,臉上卻是神色不露,眉頭微皺道:「你攔住我幹麼?」沙通天道:「要你說出你是誰的門下,闖進王府來幹什麼?」黃蓉眉毛一揚道:「要是我不說呢?」沙通天道:「鬼門龍王的問話,不能不答!」黃蓉眼見大門就在他的身後,可就是被他攔在當路,萬難闖過,見梁子翁正要走出,叫道:「老伯伯,他攔住我,不讓我回家。」 梁子翁聽她這樣柔聲訴苦,明知她來歷有異,但也不禁起了憐惜之意,笑道:「沙龍王問你的話,你答了,他就會放你。」黃蓉格的一笑道:「我偏不愛答。」對沙通天道:「你不放我走,我可要自己衝啦。」沙通天冷冷的道:「只要你有本事出去。」黃蓉答道:「你可不能打我。」沙通天道:「要攔住你這小丫頭,何必沙龍王動手。」黃蓉道:「好,大丈夫一言為定。沙龍王,你瞧那是什麼?」說著向左一指,沙通天順著她手指一望,黃蓉乘他分心,衣襟帶風,縱身從他肩旁鑽出。那知沙通天移形換位的功夫已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,黃蓉剛要搶出,猝然間見他一個油光晶亮的腦袋又已擋在前面,幸而她能發能收,去勢雖急,仍能在中途猛然止住,立即後退,接著她連使三次計謀,總是被沙通天擋住了去路。 梁子翁笑道:「沙龍王是大行家,別費事啦,快認輸吧。」說著加快腳步,疾往自己房中奔去。一進門,一股氣味撲鼻而來,猛叫不妙,火摺子一晃,只見那條朱紅大蛇死在當地,房中藥罐藥瓶,被翻得亂七八糟。梁子翁這一下心中涼了半截,數十載之功廢於一夕,險險要失聲痛哭。 原來這個參仙老怪不但武功深邃,而且精通藥理,有一次得了一個古方,上面載著一個易筋壯體的祕訣。他大喜之餘,立即到各地採集藥材,又費了千辛萬苦,在深山密林中捕到了一條奇毒的大蝮蛇,把各種珍奇的藥物餵牠。那蛇身體本是灰黑,服了丹砂、參茸等等藥物後,漸漸變紅,餵養二十年後,體已全紅。梁子翁本擬就在這幾日內吮吸大蛇之血,養顏延壽且不說它,最神異的是加以內功運行之後,可以抵得十餘載的功力。梁子翁這番來到關內,雄心勃勃,決意要壓倒群豪,自忖單憑武功,未能能出類拔萃,但服用蛇血之後,基礎一穩,內力大進,原來的武功立時能增強數倍威力,那知蛇血突然被人吸去,豈不令他傷痛欲絕。 他定了定神,一擦蛇頸的齒痕,知道仇人離去未久,當下疾奔出房,躍上高樹,四下一望,只見園中有兩人正在翻翻滾滾的惡鬥,心中怒火如焚,展開輕功提縱術,霎時趕到郭靖與完顏康的身旁,一近身就聞到郭靖衣上蛇血的腥味。 郭靖武功本來不及完顏康,這番一交手,初時又吃了幾下虧,但拆不十餘招,只覺腹中炎熱異常,似有一團火球,漸漸發散開來,舉拳猛打。完顏康伸臂一擋,竟是一個踉蹌,站立不穩,心中又驚又奇:「怎麼這傢伙力氣忽然大了起來?」郭靖體內猶如滾水沸騰,熱得難受,口渴異常,周身欲裂,到處奇癢無比,心想:「這番我性命休矣,蛇毒發作出來了。」稍一遲疑,背上被完顏康連打中了兩拳。說也奇怪,完顏康的拳頭從前打在身上十分疼痛,這番卻是正好打中癢處,舒服之極,他故意放鬆門戶,讓完顏康打個痛快。兩個人心中都是驚訝異常,一個想:「怎麼他拳頭像是棉花棰,輕輕給我搔癢?」一個想:「怎麼我連下殺手,總是傷他不得?」 要知按照古傳祕方,服用蛇血之後必須周身敲打,以發散血毒和鬱熱之氣,身上中一拳,功力就增一分,兩個人誤打誤撞,完顏康那知自己竟做了郭靖服藥練功的得力助手。梁子翁趕到時,郭靖功力已經大進,任憑完顏康拳打足踢,總是傷他不得。 梁子翁見了又是心痛,又是惱怒,他知道這是服用蛇血後應有之象,喝道:「狗賊,誰指使你來盜我寶蛇?」他想借蛇練功的方術隱祕異常,諒郭靖這毛頭小子決不能知道,必是另有高人指點了他來下手,那知郭靖傻頭傻腦,傻人自有傻福,只因憑著一股義氣,不顧性命的來為王處一盜藥,無意中竟服了這曠世難逢的蝮蛇寶血。 郭靖聽了梁子翁問他,怒道:「好,那毒蛇是你養的,我現在中了毒,跟你拼啦!」飛步過來,一拳向梁子翁打到。梁子翁聞到他身上藥氣,惡念陡生:「他喝了我的蝮蛇寶血,我立即取他性命,喝乾他的血,藥力仍在,或許更佳也未可知。」想到此處,不禁大喜,雙掌翻飛,數招間已把郭靖手臂抓住。那知郭靖力增數倍,隨手一掙,立時將他手掌甩脫。梁子翁知道拿他不牢,心生一計,等他再行掙奪時腳下一勾。要知梁子翁武功比郭靖不知高過多少,要打倒他真是易如反掌,郭靖雖然服了寶血,但未以長期的內功調順,力氣固然大增,武功威力卻未顯露,當下被他一勾,撲地倒了。梁子翁拿住他左臂脈門,掀在地下,張口就來咬他咽喉,要吸回寶血,收受數十年覓藥練蛇之功。 且說黃蓉連搶數次,不論如何快捷,總被沙通天毫不費力的擋住。沙通天如要出手擒她,可說手到拿來,但他見趙王完顏烈在旁觀看,於是故意露一手上乘武功,須知這路「移形換位」之技,他是天下獨步,舉世無雙。黃蓉暗暗著急,忽然停步道:「沙龍王,只要我一出這門,你不能再向我為難,成不成?」沙通天道:「只要你能出去,我就認輸。」黃蓉嘆道:「唉,可惜我爹爹只教了我進門的本事,卻沒教出門的。」 沙通天奇道:「什麼進門出門的?」黃蓉道:「你這種『移形換位』的功夫,雖然已很不差,但比起我爹爹可還差得遠。」沙通天自恃這門功夫天下無匹,聽了這話很是生氣,道:「小丫頭胡說八道。你爹爹是誰?」黃蓉道:「我爹爹的名字說出來恐怕嚇壞了你。當時他教我闖門的本事,他守在門口,我從外面進來,闖了幾次也闖不進。但像你這種功夫哪,我從裏到外雖然闖不出,但從外面闖進來,可是不費吹灰之力。」沙通天怒道:「從外入內,與從內到外還不是一樣,好!你倒來闖闖看。」讓開身子,要黃蓉出去,試試他從外入內有何特別的功夫。 黃蓉閃身出門,哈哈大笑,道:「沙龍王,你中了我計啦。你說過的,我一到門外,你就認輸,不能再難為我,現在我可不是到了門外?再見啦。」沙通天轉念一想,她雖然用的是詭計,但自己確是有言在先,對她這種後輩如何能出爾反爾?左手在光頭頂門上搔了三搔,一時倒無計可施。 彭連虎和他感情最好,那能讓黃蓉就此脫身,雙手連揚,兩串金錢激射而出。自來打錢鏢的高手,不是打人穴道,就是數鏢齊發,教人躲開了上面,躲不開下面,但彭連虎號稱「千手人屠」,從他這外號聽來,自知是打暗器的名手,他這兩串錢鏢出去,竟是另有一功,從黃蓉頭頂飛越而過,彎過來打她背心,錢鏢發出時手力算得極為準確,一發之勁的末尾,還帶了向內收轉的力道。 黃蓉見錢鏢雙雙越過頭頂,正自奇怪此人發射暗器的準頭怎麼如此低劣,突然間背後風聲響動,兩枚錢鏢分左右襲來,直擊後腦。她身上雖然有物保護,不怕錢鏢,但後腦卻是要害,緊急之中,只得向前一躍,身剛站定,後面錢鏢又到。彭連虎這兩串錢鏢是數十枚陸續而至,閃避固是不及,伸手相接更是難能,只得向前蹤躍,數躍之後,又已回進了大廳。 彭連虎發射錢鏢,只是要將她逼回閣內,其志不在傷她,所以用勁不急,否則黃蓉身上早已中鏢受傷了。眾人喝采聲中,彭連虎擋住了門口,笑道:「怎麼?你又回進來啦?」黃蓉小嘴一撅道:「你暗器功夫好,可是用來欺侮女孩兒家,又有什麼希奇?」彭連虎道:「誰欺侮你啦?我又沒傷你。」黃蓉道:「那麼你讓我走。」彭連虎道:「你先得說說,教你功夫的是誰。」黃蓉笑道:「是我在娘肚子裏自己學的。」彭連虎道:「你不肯說,難道我就瞧不出。」反手一掌,向她肩頭揮去,黃蓉竟是不閃不避,不招不架,她明知鬥他不過,索性跟他撒賴。 彭連虎手背剛要擊到她肩頭,見她不動,果然撤掌迴臂,喝道:「快招架!十招之內,我姓彭的必能揭出你這小丫頭的底來。」原來彭連虎見多識廣,各家各派的武功,都是略一寓目,即能識透底細,他見黃蓉行動詭異,一時倒琢磨不清,但拿得定不出十招,必能鑒別他的宗派門戶。 黃蓉道:「要是十招認不出呢?」彭連虎道:「那我就放你走。看招!」左掌斜劈。右拳衝打,同時右腿直喘出去,這一招「三徹連環」雖是一招,中間卻包含三記出手。黃蓉見他來勢急迫,一個轉身掌「金雞獨立」,將他三招全都化開。彭連虎心道:「這是山東濟州盧家二郎拳。盧家講究小巧縱躍之技,再試兩招就迫出來了。」當下身法如風,掄拳直衝。 黃蓉叫道:「第二招!」左掌一起,將來拳化至外門,腰定掌穩,卻是內家手法。彭連虎一驚:「這是江北六合的八極式,和二郎拳理恰恰相反,怎麼她內外兼修?」心念方動,第三招、第四招源源而至,黃蓉用一招太原帥家的「出雲手」,一招古傳潭腿「繩掛一條鞭」化開。彭連虎心想:「瞧不出這丫頭武功倒雜,她存心不讓我認出來。我如不下殺手,諒她不會用本門拳法招架。」要知學武之人修畢本門功夫之後,雖有見獵心喜,再去學練別派拳技的,然而主要的本領,必然是放在本門功夫之上,平時或可用別派武功出手,但到了生死俄頃之際,自然而然會以最熟練的本門功夫抵禦。 彭連虎初時四招下手雖然狠辣,究是試招,到第五招上,竟不容情,呼的一聲,雙掌帶風,迎面劈來。旁觀諸人見他下了殺手,不自禁的為黃蓉擔心。黃蓉左支右絀,果然只有招架之功,並無還手之力。 白駝山山主歐陽公子道:「小丫頭這招『金鉤掛玉』是嵩陽派的哪吒式,這招『讓步跨虎勢』是關東長拳,大概是參仙梁公一派,咦,這招『大三拍、金絞剪』卻是江南的子午代藥劍。她拳法真多,不成啦,不成啦,還不向左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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