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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一


  那湯祖德見小王爺一下子就給道士騙去了一千兩銀子,心中早已老大不忿,這時那道士神色凜然,對小王爺好沒禮貌,更是氣憤,發話道:「你這道士是那所道觀的?憑了什麼了到這裏打秋風?」王處一道:「你這將軍是那一國的人?憑了什麼到這裏做官?」原來他見湯祖德明明是漢人,卻在金國做武官,欺壓同胞,當下忍不住出言嘲諷。

  湯祖德生平最恨之事,就是別人提起他是漢人。他自覺一身武藝,對金國辦事又是死心塌地,忠心耿耿,但金朝始終不讓他帶兵,做一個方面大員,辛苦了二十多年,官銜雖然不小了,卻仍是在趙王府中領一個閒職。王處一的話正觸到了他的痛處,臉色立變,虎吼一聲,站了起來,隔著梁子翁與歐陽公子兩人,一拳向王處一臉上擊來。

  王處一笑道:「將軍不說也就罷了,何必動粗?」伸出筷子,在他手腕中夾住。湯祖德這一拳立時在空中停住,連用了幾次勁,始終進不了半寸。他又驚又怒,罵道:「好妖道,你使妖法!」用力往後一奪,卻竟也縮不回來,紫脹了面皮,尷尬異常。梁子翁坐在他的身旁,笑道:「將軍別生氣,還是坐下喝酒吧!」伸手向他肩頭按去。王處一知道憑這雙筷子之力,挾住湯祖德的手腕是綽綽有餘,但要抵住梁子翁這一按卻是不足,筷子忽地一鬆,在碗中挾起一隻雞腿,順手往湯祖德口裏塞去。湯祖德正張大了口怒罵,這一隻雞腿塞過來,撐得他嘴裏滿滿的,彭的一聲,坐在椅上,不禁羞憤難當,站起身來,奔進內堂去了。眾人見了這副模樣,無不失笑。

  沙通天道:「全真派威鎮南北,果然名不虛傳。兄弟要向道長請教一件事。」王處一道:「不敢,沙老前輩請說。」沙通天道:「兄弟與全真派向來各不相犯,道長為什麼全力給江南七怪撐腰,來向兄弟為難?全真派雖人多勢眾,兄弟不才,可也不懼。」王處一道:「沙老前輩這可有誤會了。貧道雖然知道江南七怪的名頭,但和他們七人沒一個相識。我一位師兄和他們還結下一點小小的樑子。說到幫著江南七怪來和黃河幫尋事,那是決沒有的事。」沙通天怪聲道:「那好極啦,那你就把這小子交給我。」一躍離座,就往郭靖頸口抓來。

  王處一知道郭靖躲不開鬼門龍王這一抓,這一下非受傷不可,倏地離座,搶在頭裏,左臂在郭靖肩頭輕輕一撞,郭靖身不由主的從椅中飛了出去。只聽咯喇一聲,沙通天一抓落下,椅背已斷。他的外門功夫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,這一抓雖不及黑風雙煞九陰白骨爪的陰狠惡辣,但也確是武林中罕見的凌厲功夫。

  沙通天一抓不中,厲聲喝道:「你是護定這小子啦?」王處一道:「這孩子是貧道帶進王府來的,自要好好帶他出去。沙兄放他不過,日後再找他晦氣如何?」歐陽公子道:「這少年如何得罪了沙兄,說出來大家評評理如何?」沙通天尋思:「這道士武功絕不在我之下,憑我們師兄弟之力,想來留下那小畜生,至少也得再有一位高手相助。」當下回座喝了一杯酒,說道:「說來這姓郭的和我也沒私仇。我有四個不成材的弟子,跟趙王爺到蒙古去幹一件事,眼見可以成功,卻給這小子橫裏竄出來毀了,叫趙王爺惱恨之極。各位想想,咱們連這樣一個小子還奈何他不得,還辦什麼大事?」

  席上除了王處一與郭靖之外,人人都是趙王卑詞厚禮請來的,完顏康則更是趙王的世子,聽了沙通天一說,都是聳然動容,個個決意把郭靖截了下來,交給趙王辦理。

  王處一見眾人目光集中在郭靖身上,心中暗暗焦急,籌思脫身之道,但在這強敵環伺之下,實感徬徨無計。他自藝成下山以來,大陣仗不知見過多少,但要同時對付這許多一等一的高手,卻是從來沒有過的事,心想:「方今之策,只有一面拖延,一面探探各人的虛實。」當下神色不動,說道:「各位的威名貧道一向仰慕得緊,今日有緣會見高賢,真是欣喜已極。」他向郭靖一指道:「這個少年不知天高地厚,得罪了趙王爺,各位既要將他留下,貧道勢孤力弱,雖是明知不可,卻也難違眾意。只是貧道斗膽求各位顯一下功夫,好令這少年知道,不是貧道不肯出力,實在愛莫能助。」三頭蛟侯通海氣悶了半日,聽王處一這麼一說,立即離座,長衣一捋,叫道:「我先請教你的高招。」王處一道:「貧道這一點點薄藝,如何敢和各位過招?盼望侯兄一顯絕技,讓貧道開開眼界,也好教訓教訓這個少年,教他知道天外有外,人上有人,日後不敢再妄自逞能。」侯通海聽他話中含刺,頗存機鋒,雖是心頭有氣,卻不知如何對答。

  沙通天心想:「全真派的道士們很難惹,不和他動手也好。」對侯通海道:「師弟,那你就練練『雪裏埋人』的功夫,請王真人指教。」王處一連說不敢。這時大雪未停,侯通海奔到庭中,雙臂連掃帶扒,堆成了一個三尺來高的雪墳,用腳踹得結實,倒退三步,忽地躍起,頭下腳上,撲的一聲,倒插在雪墳之中,白雪一直沒到他的胸口。

  郭靖看了摸不著頭腦,不知這是什麼功夫,只見他倒插在雪裏,動也不動。沙通天向完顏康的親隨們道:「相煩各位管家,將侯爺身旁的雪打實。」眾親隨都覺得十分有趣,笑嘻嘻的將侯通海胸旁四周的雪踏得結結實實。原來沙通天和侯通海在黃河裏稱霸,水上功夫都極為了得。熟識水性講究的是水底潛泳不換氣,所以侯通海能把頭埋在雪裏土裏,凝住呼吸,隔一頓飯的功夫再出來。眾人一面吃酒,一面讚賞,過了良久良久,侯通海雙手一撐,一個「鯉魚打挺」,將頭從雪中拔出,翻身直立。郭靖是少年心性,首先拍掌叫好。侯通海歸座飲酒,卻狠狠望了他一眼。

  沙通天道:「我師弟的功夫很粗魯,真是見笑了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伸手從碟中抓起一把瓜子,中指連彈,瓜子如一條線般直射出去。一顆顆瓜子都嵌在花廳前面的一堵白照牆之上。片刻之間,在牆上嵌成了一個「耀」字。那照牆離他座位總有三丈之遙,瓜子又輕又軟,他竟能用指力彈出,嵌入牆中,內力實是驚人。王處一心想:「難怪鬼門龍王獨霸黃河,果然是有非同小可的藝業。」轉眼間牆上又出現了一個「武」字,一個「揚」字,看來他是要打成「耀武揚威」四個字了。

  彭連虎看得技癢,笑道:「沙大哥,你這手神技可讓小弟佩服得五體投地。咱們向來合夥做買賣,這位道長既要考較咱們,做兄弟的借光大哥這手神技來露露臉吧。」身子一晃,已躍到廳口。

  這時沙通天已把最後一個「威」字打了一半,彭連虎忽地伸出雙手,左伸右收,右伸左收,將沙通天彈出的瓜子一顆顆的都從空中截了下來。那些瓜子體形極小,去得又快,但他居然沒漏了一顆。他每拿到一顆,就往口中一放,喀的一聲,咬開瓜子,舌頭一捲,將殼兒吐了出來。一個發得快,一個也吃得快,猶如流水一般,將瓜子吃了大半碟。

  眾人叫好聲中,彭連虎笑道:「啊喲!我吃不下啦!」一躍歸座,沙通天才將那半個「威」字打成。要是換了別人,彭連虎這一下顯然有損削沙通天威風之嫌,但兩人是二三十年的交情,所以沙通天微微一笑,並不見怪,回頭對歐陽公子道:「歐陽公子露點什麼,讓咱們這些不見世面的人開開眼界。」

  歐陽公子聽他話中有刺,知道剛才拉開他的手膀,此人心中已不無芥蒂,只見待役送上四盆甜品,每人面前放上一雙新筷,將吃過鹹食的筷子收集起來。歐陽公子將那把筷子接過,隨手一撒,二十隻筷子齊齊插在雪地,規規整整的排成四個梅花形。將筷子插在雪中,那是小童也會之事,可說絲毫不難,但一手撒出二十隻筷子而佈成如此整齊的圖形,卻又是難到了極處。

  這一招的功力深妙之處,郭靖與完顏康還不大了然,但王處一與沙通天等人都是暗暗驚佩。

  王處一苦思脫身之計,斗然想起:「這些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,平時遇到一人已是不易,怎麼忽然都聚集在這裏?像白駝山山主,靈智上人,參仙老怪等人,都是極少涉足中原的,為什麼一齊來了燕京?這中間一定有一樁重大的圖謀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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