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射鵰英雄傳 | 上頁 下頁 |
五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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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聽一人道:「你可別為了討好山主,不顧性命的給他找美貌女子。」一個人嘻嘻的笑了幾聲,沒有回答。另一人道:「咱們這次到中原來,那是要揚名立威、懾服群雄,好教天下英雄知道咱們白駝山的威風。大家還是收收心,別像黃河四鬼那樣倒霉,那才教人家笑掉了牙齒呢。」柯鎮惡不知道白駝山是什麼派別幫會,但聽了「黃河四鬼」四字,卻是心中一震。 一個人道:「山主說,黃河四鬼是鬼門龍王的得意弟子,在隴西中州頗有威名,聽說這次是折在一個十幾歲的小孩手裏,那真是古怪。」又一人道:「有人說那小孩會九陰白骨爪,黃河四鬼每個人身上都給他抓了幾個窟窿。」又一人笑道:「你小心著,別讓那小孩抓你這裏!」先一人「呸」了一聲,大家又說起笑話來。 柯鎮惡聽得又好氣又好笑,心想:「江湖上傳聞竟這麼快!但說靖兒會九陰白骨爪,卻誇大得不近情理,這種爪法不是十年以上的苦練,那能成功?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怎會有這種本事?」他想到郭靖一出馬就打敗了來頭不小的黃河四鬼,不枉了六兄弟十多年的辛勞,心中也自十分欣慰。 那八個女子吃了麵點,匆匆跨上白駝,搶先去了。 柯鎮惡聽她們去遠了,道:「二弟,你瞧這八個女子功夫怎樣?」朱聰奇道:「女子?」柯鎮惡道:「怎麼?」朱聰道:「啊,她們男裝打扮,竟不易瞧得出來。她們身法很古怪,又像武功奇佳,又像不會武功。」柯鎮惡道:「你聽說過白駝山麼?」朱聰等想了一陣,都說沒聽見過。柯鎮惡當下把剛才聽見的話了一遍,朱聰等聽說幾個女子膽大妄為,竟要來泰山頭上動土,都覺好笑。 柯鎮惡道:「奪馬事小,但她們說有好多厲害腳色要到京裏聚會,只怕中間必有圖謀。既讓咱們撞見了,可不能不理。」全金發道:「嘉興比武之期快到,咱們不能再有耽擱。」大家沉吟了一會,都覺事在兩難。南希仁忽道:「靖兒先去!」韓小瑩道:「四哥說要靖兒獨自先到嘉興,咱們探查這事之後再行趕去?」南希仁點了點頭。 朱聰道:「不錯,靖兒也該一人到道上歷練歷練了。」郭靖聽說要與師父們分手,很有點依依不捨。柯鎮惡斥道:「這麼大了,還是小孩子一樣。」韓小瑩安慰他道:「你先去等我們,不到一個月,我們也跟著來了。在比武之前就算六個人不能齊來,總會有一兩位師父趕到主持,不用擔心。」郭靖答應了。柯鎮惡道:「那八個女子要奪你馬,你走小路抄過去吧,你馬快,她們一追趕不上。你有要事在身,不要旁生枝節。」韓寶駒道:「她們要是膽敢作惡,江南七怪決不能放過她們。」笑彌陀張阿生逝世雖已十多年,但六怪談論起來仍自稱江南七怪,決不忘了這位兄弟。 當下郭靖向六位師父辭別。六怪日前見他獨鬥黃河四鬼,已能善用所傳武藝,這次放他獨行,一則固然自己另有要事,二則也是讓他出去闖闖江湖,多得些經驗,那是任何師父所不能傳授的。各人臨別時又都囑咐了幾句,南希仁最後說,卻只說了四個字:「打不過,逃!」原來他見郭靖與黃河四鬼相鬥時一味狠戰,這種打法要是遇上高手非送命不可,所以教了他這看來簡單、卻是意味深長的四字訣。全金發道:「武學無底,山外有山,人上有人,任你多大的本事,也不能天下無敵。四師父這句話你要記住了!」郭靖點頭答應,依次向六位師父磕頭,上馬向南馳去。 馳出不到兩里,只見前面兩條岔路,他依著柯鎮惡的指點,沿小路奔去。這小路途程較長,又是曲折難行,向來少人行走,所以路上都是沙石野草,但那小紅馬毫不在乎,一樣的行走如飛。再馳七八里路,地勢陡高,道旁高山夾峙,怪石嵯峨,郭靖初次出道,見了這險惡形勢,不覺暗暗心驚,手按劍柄,凝神前望,心想:「要是三師父見了我這副慌慌失失的模樣,一定要罵我沒用了。」 這時道路愈來愈窄,轉過一個山坳,突見前面白濛濛的一團,正是三個男裝的白衣女子,騎在白駱駝之上,攔在當路。郭靖心中突的一跳,遠遠將馬勒住,高聲叫道:「勞駕哪,借光借光。」那三個女子哈哈大笑,一個人笑道:「小夥子,怕什麼?過來喲,又不會吃了你的。」郭靖臉上一陣發燒,心中躊躇不定,是跟她們善言相商呢,還是衝過去動武? 只聽另一個女子笑道:「你的馬不壞啊,來。給我瞧瞧。」聽她語氣,完全是對小孩說話的口吻。凡是十七八歲的少年,必定不喜被人當小孩看待,郭靖心中有氣,一瞧右邊是壁立的高山,左邊卻是望不見底的山谷,雲氣濛濛,不知多深,本想動手,見了這深谷,卻又有點膽寒,一提韁,雙腿一夾,那紅馬如一支箭向前衝去。郭靖提劍在手,揚聲大叫:「馬來啦,快讓路!」那馬去得好快,轉眼間已奔到三人跟前。 一個白衣女子一躍下駝,縱身上來,伸手來扣紅馬的轡頭。紅馬一聲長嘶,忽地躍起,從空竄過三匹駱駝,郭靖在半空猶如騰雲駕霧一般,待得落下,已在三女身後。這一下不但三女吃驚,連郭靖也是大感意外。 只聽得一女嬌叱一聲,郭靖一回頭,兩件明晃晃的暗器撲面飛來。他初闖江湖,一切小心謹慎,只怕暗器有毒,不敢伸手逕接,除下頭上皮帽,扭身一兜,將兩件暗器都兜在帽裏,遙遙聽得兩個女子齊聲讚道:「好功夫。」 郭靖把帽子拿到眼前,帽裏暗器原來是兩隻打造得十分精緻玲瓏的銀梭,梭頭尖尖,梭身兩旁極為鋒銳,打中了勢必喪命。郭靖心中有氣:「我與你們無冤無仇,你們不過看中我的寶馬,就要傷我性命!」只見每隻銀梭都用金絲嵌了一隻小小駱駝的花紋。郭靖把銀梭收入囊中,忽聽頭頂一陣鴿哨之聲,抬頭一望,兩隻白鴿自北而南疾飛而去。 郭靖也不在意,只怕還有敵人攔在前面,縱馬疾馳,不到一個時辰,已奔出一百餘里。休息片刻,上馬又行,天色未夜,已到了張家口,估計離那些白衣女子已有三日行程,她們再也追趕不上了。 張家口是南北通道,口外皮毛集散地,人煙稠密,交易興旺。郭靖一手牽了紅馬,東張西望,到處是從所未見之物,來到一家大酒店之前,忽然腹中飢餓,於是把馬帶在門前馬樁之上,進店入座,要了一盤牛肉,兩斤麵餅,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。郭靖身體壯健,又在成長之時,胃口奇佳,他也不用筷子,依著蒙古人的習慣,抓著牛肉麵餅,一把把往口中塞去,正自吃得痛快,忽聽店門口吵嚷起來。郭靖掛念紅馬,忙搶步出去,只見那紅馬好端端在吃草料,兩個店夥卻在大聲呵斥一個衣衫襤褸、身材瘦削的少年。 那少年大約十五六歲年紀,頭上歪戴著一頂黑黝黝的破皮帽,臉上手上全是黑煤,早已瞧不出本來面目。北國春日苦寒,他卻赤了雙足,看來是個十分貧苦的撿煤渣小兒。他手裏拿著一個饅頭,嘻嘻的笑著,露出兩排晶晶發光的雪白細牙,整整齊齊,與他全身極不相稱。一個店夥叫道:「幹什麼呀?還不給我走。」那少年道:「好,走就走。」剛一轉身,另一個店夥道:「把饅頭放下。」那少年依言將饅頭放下,但白白的饅頭上已留下了幾個污黑的指印,再也發賣不得。一個夥計大怒,一拳打去,那少年一矮身躲過。郭靖見他可憐,知他餓得急了,忙搶上去攔住,道:「別動武,算在我帳上。」撿起饅頭,遞給少年。 那少年接過饅頭,道:「可憐東西,給你吃吧!」丟給店門口一隻癩皮小狗,小狗大喜,撲上來大嚼起來。 一個店夥嘆道:「可惜,可惜,上白的肉饅頭餵狗。」郭靖也是一楞,只道他腹中飢餓,所以搶了店家的饅頭,那知他拿來卻丟給癩狗吃了。郭靖飯未吃完,回座又吃,那少年卻跟了進來,斜著頭望他。 郭靖被他瞧得有點不好意思,招呼道:「你也來吃點嗎?」那少年笑道:「好,我一個人正悶得無聊,想找伴兒。」他說的是一口南方口音。郭靖之母是浙江臨安人氏,他從小聽慣了母親說話,這時忽然聽到鄉音,心頭很是喜悅。那少年走到桌邊坐下,郭靖招呼店小二再拿飯菜。那店小二見了少年這副骯髒窮樣,心中老大不樂,叫了半天,才懶洋洋的拿了碗碟過來。 那少年發作道:「你道我窮,不配吃你店裏的飯菜麼?只怕你拿最上等的酒菜來,還不合我的口味呢。」店小二冷冷的道:「是麼?您老人家點得出,咱們總是做得出,就只怕吃了沒人回鈔。」那少年向郭靖道:「任我吃多少,你都作東麼?」郭靖道:「當然當然。」轉頭向店小二道:「快切一斤牛肉,半斤羊肝來。」他在蒙古住久了,只道這是天下最好的美味,又問少年:「喝酒不喝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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