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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〇


  ▼第十五回 汗血寶馬

  郭靖自小受母親的教誨,向來對大金國十分憎恨,這次又險些喪生在完顏烈手下的黃河四鬼之手,這時聽了成吉思汗的話,心想:「只要六位師父肯助我,大事必成,多帶不會高來高去的勇士,反而礙事。」於是說道:「孩兒有師父同去,不必再帶武士。」成吉思汗大喜,道:「這時咱們馬未養肥,兵未練成,還不是大金國的敵手,你千萬不可露了痕跡。」郭靖點頭答應。成吉思汗當下賞了三十斤黃金,作為盤纏,又把從王罕那裏搶來的金器珍寶贈了一批給江南六怪。

  第三日一早,郭靖與母親灑淚而別,隨同六位師父到張阿生墓上去磕拜了,向南進發。

  走出十餘里,只見兩頭白鵰在空中盤旋飛翔,拖雷與華箏並騎馳來送行。拖雷贈了他一件十分名貴的貂裘,那王罕的寶庫中奪來的。華箏知道父親已把自己終身許配給他,雙頰紅暈,盈盈不語。拖雷笑道:「妹子,你跟他說話啊,我不聽就是。」說著縱馬走開。

  華箏側過了頭,想不出什麼話說,隔了好一陣,道:「你早些回來。」郭靖點點頭:「還有事麼?」華箏搖搖頭,郭靖將她輕輕的抱了抱,馳到拖雷身邊,也和他抱了抱,催馬追向已經走遠的六位師父。

  華箏見他硬繃繃的沒有表示絲毫柔情蜜意,仍與平時一般的待她,心中很不樂意,舉起馬鞭,狂打猛抽,只把青驄馬身上打得條條血痕。

  江南六怪與郭靖曉行夜宿,一路向東南進發,不多日已過了大漠草原。這天將到黑水河,離張家口已經不遠。郭靖從未離開過沙漠,這時見到中土的情形,處處覺得新奇,雙腿一夾,縱馬疾馳,只覺耳旁呼呼風響,房屋樹木,不住倒退,那小紅馬跑發了性,一口氣奔到了黑水河,在路旁一家飯店歇馬打尖。

  郭靖見小紅馬這次一口氣跑了這麼多路,肩胛旁滲出了許多汗水,心中憐惜。拿了汗巾給牠一抹,一伸手,不覺大吃一驚,只見汗巾上全是殷紅的血漬,再在紅馬右肩上一抹,也是滿肩的鮮血。郭靖嚇得險些流淚,自怨不惜馬力的大跑,這匹駿馬只怕是生生的給自己毀了,抱住馬頸不住慰藉,但那馬仍是神態驃悍,毫無受傷之像。

  郭靖伸長了脖子,只盼三師父韓寶駒趕快到來,好給他愛馬治傷。他不住向來路探望,忽聽得一陣悠揚悅耳的駝鈴之聲,四峰全身雪白的白駱駝從大道上急奔而來。每峰駱駝上乘了一個白衣男子。

  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駱駝,不覺多望了一眼,只見那四個乘客都是二十二三歲年紀,個個眉清目秀,沒一個不是塞外罕見的美男子。那四人躍下駝背,走進飯店,從他們腰腿之勁中看來,顯然都是一身的武功。郭靖見他們穿了一色的白袍,個個頸中露出狐裘,不覺瞧得呆了。

  一個白衣男子被郭靖望得不好意思,一陣紅雲湧上臉頰,低下了頭。另一怒目向郭靖喝道:「楞小子,瞧什麼?」郭靖一驚,忙把頭轉了開去,只聽見那四人低聲說了一陣子話,齊聲嘻笑。

  郭靖知道他們在嘲笑自己,不覺羞慚難當,耳根一陣發熱,正打不定是否要另換一家飯店,忽見韓寶駒騎著黃馬奔到。郭靖忙搶上去把紅馬肩上出血的事說了,韓寶駒奇道:「有這等事?」走到紅馬身旁,在牠肩上輕輕抹了幾把,映在日光下一看,哈哈大笑道:「這不是血,是汗!」郭靖一愕:「汗,紅色的汗?」韓寶駒道:「靖兒,你已得了一匹千年難逢的汗血寶馬啊。」郭靖聽說愛馬沒有受傷,心花怒放,道:「三師父,怎麼會出血一樣的汗?」韓寶駒道:「我曾聽先師說過,西域大宛有一種天馬,肩上出汗時殷紅如血,脅如插翅,日行千里,但那只是傳說而已,誰都沒有見過。」

  說話之間,柯鎮惡等也已到了,朱聰飽讀詩書,搖頭晃腦的道:「那在史記與漢書上都寫得明明白白。當年博望侯張騫出使西域,在大宛口貳師城見了汗血寶馬,回來奏知漢武帝。皇帝一聽,欣羨異常,命使者帶了黃金千斤,又鑄了一匹與真馬一般大的金馬,送到大宛國去,求換一匹汗血寶馬,那大宛國王道:「貳師之馬,是大宛國寶,不能送給漢人。」漢使大怒,發了一頓脾氣,把金馬椎破而回。大宛王見漢使無禮,命人殺死使者,將黃金千斤和金馬都奪了去。」

  郭靖「啊」了一聲,見朱聰舉碗喝茶,忙問:「後來怎樣?」那四個白衣美貌男子也出了神,側耳傾聽朱聰講寶馬的故事。

  朱聰喝了一口茶道:「三弟,你是養馬名家,可知那寶馬從何而來?」韓寶駒道:「我曾聽先師說那是家馬與野馬交配而生。」朱聰道:「不錯,據書上說,貳師城附近有一座山,山上生一種野馬,奔躍如飛,凡人休想追得上牠。大宛國的人想了一個妙計,春天晚上把五色母馬放在山下,那野馬情動,就與母馬交配,生下來的就是汗血寶馬了。靖兒,你這匹小紅馬,只怕是從大宛國萬里而來的呢?」

  韓小瑩要聽故事,道:「漢武帝難道就此罷了不成?」朱聰道:「他怎肯罷手?當下發兵數萬,命李廣利統率,到大宛國貳師城取馬,為了志在必得,所以把李廣利為貳師將軍。但到大宛國一路都是沙漠,無糧無水,途中士兵死亡枕藉,未到大宛,軍隊只剩了三成。李廣利一戰不利,退回敦煌,向皇帝請援。天子大怒,命使者帶劍守在玉門關,下旨道:「遠征兵將,有敢進關者一概斬首。李廣利進退不得,只好留在敦煌。」

  說到這裏,只聽得駝鈴悠揚,又有四人騎了白駱駝到來。四人下駝進店,郭靖一看,更加驚奇,只見這四人也都是身披白袍的美貌少年。

  這四人走進店來,與先前四人坐在一桌,要了飯菜。

  朱聰繼續講下去:「漢武帝心想,寶馬得不到,還喪了數萬士卒,豈不是讓外國看輕了我大漢天子?於是大發邊騎,一共二十餘萬人,牛馬糧草,不計其數,還怕兵力不足,又下令全國犯罪小吏,贅婿,商人一律從軍出征,真是弄得天下騷然。還封了兩名著名的馬師做大官,一個官拜驅馬校尉,一個官拜執馬校尉,只等破了大宛,選取駿馬。六弟,漢朝重農輕商,你在漢武帝時那就倒了霉,三弟卻能做官,哈哈!」韓小瑩道:「贅婿又犯了罪?」

  朱聰道:「不是貧窮無告之人,誰肯去做贅婿?且說那李廣利帶了大軍,圍攻大宛城四十餘日,殺死勇將無數。大宛的貴人們害怕了,斬了國王的頭投降,獻出寶馬。李廣利凱旋回京,天子大喜,封他為海西侯,軍官個個升級。為了這幾匹汗血寶馬,天下不知死了多少人,耗費了多少錢財。漢武帝大宴群臣,做了一首天馬之歌,說道:『太一貢兮天馬下,露赤汗兮沫流赭,聘容與兮跇萬里,今安匹兮龍與友!』詩中說只有天上的龍才能夠和牠做朋友呢。」

  那八個白衣男子一面聽,一面打量那匹紅馬,眼中滿是欣羨之色。朱聰道:「天馬的驃悍,全由野馬而來,漢武帝以舉國之力得了幾匹汗血馬,但找不到野馬與之交配,傳了數代,也就不怎麼神駿,身上也滲不出紅汗了。」朱聰說完故事,大家談談說說,吃起麵條來。

  那八個白衣少年遠遠坐開,悄悄議論,柯鎮惡耳朵靈極,雖然相隔甚遠,仍舊聽得清清楚楚,只聽一個人道:「要動手馬上就幹,給他一上馬,怎麼還追得上?」另一人道:「這裏人多,他又有同伴。」一人道:「他們敢來攔阻,一起殺了。」柯鎮惡吃了一驚:「這八個人明明都是女子,怎麼這樣狠毒?」當下絲毫不露聲色,背轉身子,臉向店外,那八人更加不來防他。

  只聽一人道:「咱們把這寶馬獻給山主,他騎了上京,那更加大大露臉,叫長白山的參仙老怪,西藏密宗的大手印靈智上人再也逞不出威風。」柯鎮惡曾聽見過靈智上人的名頭,知道他是西藏的一位高僧,參仙老怪卻不知是何等樣的人物。

  又聽另一人道:「這幾日道上撞見了不少黑道朋友,聽說都是千手人屠彭連虎的手下,他們也必都是到京集會的,要是這匹馬給他們撞見了,還有咱們的份兒麼?」柯鎮惡心中一凜,他知道彭連虎是河北、山西一帶的悍匪,聲勢浩大,殺人如麻,所以綽號叫做「千手人屠」。他暗暗琢磨:「這樣厲害的大頭子都到京裏聚會,那是幹什麼去的?這八個女子又是什麼來頭?」只聽見她們商量了一陣,決定先出鎮甸,攔在路上下手,奪郭靖的寶馬。

  接著這八個女子嘰嘰喳喳的談了一陣兒女風流之事,什麼「山主」最喜歡你啦,什麼「山主」這時候一定在想你啦等等。柯鎮惡皺起眉頭,聽得很是不耐。只聽一女子道:「咱們把這匹汗血寶馬拿去送給山主,你猜他獎賞咱們什麼?」另一人笑道:「要你陪他多睡幾晚哪!」先一人嬌嗔不依,起身扭她,登時咭咭咯咯的笑成一團。又一人發言攔阻:「大家別太放肆啦,小心露了行藏。」又一人道:「那個女子身上帶劍,一定會武,生得可俊,要是年輕十歲,山主見了不害相思病才怪呢。」柯鎮惡知道說的是韓小瑩,心中怒氣勃發,心想這什麼「山主」一定不是個好東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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