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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原來全真七子中丘處機威名最盛,其次則數玉陽子王處一。他某次與人賭勝,曾獨足跂立,憑臨萬丈深淵之上,嚇得山東河北數十位英雄好漢目迷神眩,撟舌不下,因而得了個「鐵腳仙」的名號。他洞居九年,刻苦緞練,丘處機對他的功夫也甚佩服,曾送他一首詩,內有「九夏迎陽立,三冬抱雪眠」等語,描述他內功之深。

  馬鈺與朱聰等你一言我一語,說的都是事先商酌好的話,柯鎮惡因曾與黑風雙煞說過幾次話,怕她認出聲音,始終一言不發。

  梅超風越聽越驚,心想:「不但全真子全到齊,而且每人近來都練了精湛武功,我行藏一露,那裏有性命?」

  此時皓月中天,照得滿崖通明。朱聰道:「今晚烏雲密佈,伸手不見五指,大家可要小心了,別讓那妖婦乘黑逃走。」梅超風心中竊喜:「幸好黑漆一團,否則他們眼力厲害,只怕早就見到我了。謝天謝地,月亮不要出來。」

  郭靖一直望著華箏,忽然見她慢慢睜開眼來,知她無恙,不禁大喜,雙手連搖,叫她不要作聲,華箏茫然不解,叫道:「靖哥哥,快救我!」郭靖大急,叫道:「別說話!」

  梅超風這一驚決不在郭靖之下,一指點了華箏的啞穴,心中疑雲大起。全金發道:「志平,剛才是是你說話來著?」郭靖扮的是小道士尹志平的角色,說道:「弟子好像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。」梅超風心中忽如電光一閃:「全真七子都聚在這裏,那有如此巧事,莫非有人欺我目盲,故佈疑陣騙我?」

  馬鈺見她慢慢從岩石後面探身出來,知她已起了疑心,要是她發覺了破綻,立即動手,自己雖然無礙,郭靖、華箏性命必定不保,六怪之中,只怕也有損折,不覺十分焦急。

  朱聰見梅超風手中提了一條銀光閃耀的長鞭,慢慢舉起手來,眼見就要發難,知道事急,朗然說道:「大師哥,你這幾年來勤修師父所傳的金關玉鏁二十四訣,必定極有心得,請你試演幾下,給咱們瞧瞧如何?」

  馬鈺會意,知道朱聰是要他立顯功夫以折服梅超風,當即說道:「我雖為諸同門之長,但資質愚魯,那裏及得上諸位師弟,師父所傳心法,我領會的實在是十中不到一二。」他一字一語的說來,中氣充沛之極,聲音遠遠傳送出去,聽他說話平穩沖謙,但每一個字都震得山谷鳴音,最後一句剛說完,第一句話的回聲已遠遠傳來,夾著崖頂風聲,真如龍吟虎嘯一般。

  梅超風聽見他顯了如此深湛的內功,那裏還敢動手,慢慢縮回岩後。馬鈺又道:「聽說那梅超風雙目失明,也是情有可憫,如果她能痛改前非,決不再殘害無辜,也不再去和江南六怪糾纏,那麼咱們就饒她一命吧。丘師弟,你與江南六怪有交情,你去疏通一下,請他們也不要再找她算舊帳,兩家既往不咎,各自罷手。」朱聰道:「這倒容易辦到,關鍵是在那梅超風肯不肯改過。」

  突然岩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:「多謝全真七子好意,我梅超風在此。」說著長出身形。眾人本擬將她驚走,望她以後能痛悟前非,改過遷善,不意這鐵屍藝高膽大,竟敢公然露面,倒大非始料之所及。梅超風道:「我是女子,不敢向和各位道長請教,久仰清淨散人武術精湛,我想領教一招。」說著橫鞭而立,靜待韓小瑩發聲。

  這時郭靖見華箏橫臥地下,不明死生,他是真情篤性之人,自小又與拖雷,華箏兄妹情如手足,那裏顧得梅超風的厲害,忽然縱身過去,扶起華箏。梅超風左手一鉤,已拿住他的左腕。

  郭靖跟馬鈺學了玄門正宗的內功,周身百骸,已有自然之勁,當下右手一送,將華箏向韓小瑩擲去,左手一扭一奪,忽地掙脫。那梅超風手法何等快捷,剛覺他手腕滑開,立即又是向前一拿,再度拿住,這次扣住了他的脈門,使他再也動彈不得,厲聲喝道:「是誰?」

  朱聰急打手勢。郭靖道:「弟子長春真人門下尹志平。」梅超風心想:「他門下一個少年弟子,內功竟也已有根底,被我抓住了居然能夠掙脫。看來我只好避開了。」當下「哼」了一聲,放開手掌,郭靖急忙逃回,只見五個手指印深深嵌入肉裏,知道她心有所忌,這一抓未用全力,否則手腕早已被她捏斷,思之不覺駭然。

  這一來,梅超風卻也不敢與假冒孫不二的韓小瑩較藝,忽地心念一動,朗聲道:「馬道長,鉛汞謹藏,何解?」馬鈺順口答道:「鉛體沉墜,以比腎水;汞性流動,而擬心火,那就是說當固腎水,息心火,習靜功方得有成。」梅超風又道:「姹女嬰兒何解?」馬鈺忽然想起她是求教修習內功的祕訣,大聲喝道:「邪魔外道,妄想得我真傳,快走快走!」

  梅超風哈哈一笑,說道:「多謝道長指點。」倏地拔起身子,銀鞭在右上一捲,身隨鞭落,凌空翻下崖頂,身法之快,人人都覺確是生平僅見。

  各人眼見她順著崖壁溜將下去,才都鬆了一口氣,馬鈺將華箏啞穴點醒,將她放在石上休息。朱聰謝道:「十年不見,不料這鐵屍的功夫已練到這個地步,如不是道長仗義援手,咱們師徒七人難逃這個劫數。」馬鈺謙遜了幾句,眉頭深蹙,似乎頗有隱憂。朱聰道:「道長如有未了之事,咱兄弟雖本領不濟,當可代供奔走之役,請道長不吝差遣。」

  馬鈺嘆了一口氣道:「貧道一時不察,著了這狡婦的道兒。」各人大驚,齊問:「她用暗器傷了道長麼?」馬鈺道:「那倒不是。她剛才問我一句話,我匆忙間未及詳慮,順口答了她,只怕成為日後之患。」眾人都是茫然不解。馬鈺道:「這鐵屍的外門功夫,已遠在貧道與各位之上,就算丘師弟與王師弟真的在此,也未必能勝得了她。只是她內功卻未得門徑,必是她從那裏偷到了一些修練內功的奧祕,卻因無人指點,未能有成。剛才她出我不意的問我那句話,必是她苦思不得其解的疑難之一。雖然我隨即發覺,未答她第二句話,但是第一句話,也已使她修習內功時大有精進。」韓小瑩道:「只盼她頓悟前非,以後不再作惡。」馬鈺道:「但願如此,否則她功力一深,再作起惡來,那是更加難制了。唉,只怪我糊塗,沒有防人之心。」

  他說到這裏,華箏「啊」的一聲,悠悠醒來,從石上翻身坐起,叫道:「靖哥哥,爹爹不信我的話,他已帶人到王罕那裏去啦。」郭靖大吃一驚,忙問:「他怎麼能不信?」華箏道:「我去對他說,桑昆叔叔和札木合叔叔要謀害他,他哈哈大笑,說我不肯嫁給都史,所以說謊兒來騙人。我說是你親耳聽來的,他更加不信,說回來還要罰你。我見他帶了三位哥哥和十多個從人去了,忙來找你,那知道半路上被那瞎婆娘抓住了。她是帶我來見你麼?」眾人心想:「要是咱們不在這裏,你腦袋上早已多了五個窟窿了。」

  郭靖道:「大汗去了有多久啦?」華箏道:「好大半天啦。他們騎的都是快馬,再過半天,就會到王罕那裏了,靖哥哥,桑昆叔叔真要害爹爹麼?那怎麼辦?」說著哭了起來,郭靖一生之中初次遇到重大難事,登時彷徨無策。

  朱聰道:「靖兒,你快下去,騎你那匹小紅馬去追趕大汗,就算他不信你的話,也請他派人先去刺探明白,華箏公主,你去請你拖雷哥哥,趕快集兵,開上去救你爹爹。」

  郭靖搶先下崖,接著馬鈺用長索縛住華箏,吊了下去。郭靖急奔回到蒙古包旁,跨上小紅馬,疾馳而去。

  這時晨曦初現,殘月漸隱,郭靖心中焦急異常:「只怕大汗進了桑昆的埋伏,那麼就是趕上也沒有用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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