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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


  ▼第十二回 三髻道人

  郭靖呆呆的望了一會,道:「除非有人生翅膀飛上去,才能救小白鵰下來。」拾起長劍,又練了起來,練了半天,這一招「技擊白猿」仍是絲毫沒有進步,正自焦躁,忽聽得身後一個聲音冷冷的道:「這樣練法,再練一百年也沒用。」郭靖收劍回顧,見那說話的正是頭梳三髻的道士,心中不禁有氣,說道:「你說什麼?」

  那道士微微一笑,也不答話,忽地欺近兩步,郭靖只覺手臂一麻,也不知怎的,只見青光一閃,手裏本來緊握著的長劍已到了道士手中,空手奪白刃之技二師父朱聰本也教過,雖然未能學得精通,大致訣竅也已領會,但這道士剎那間將自己長劍奪去,別說未能抵禦,連對方的手法也未看得清楚。這一來不由得心中大駭,躍開三步,擋在華箏面前,順手抽出鐵木真所賜的短刀,以防道士傷害於她。

  那道士叫道:「看清楚了!」縱身而起,只聽得一陣嗤嗤嗤嗤之聲,已用劍在空中連挽了六七個平花,然後輕飄飄的落在地下。郭靖只瞧得目瞪口呆,楞楞的出了神。

  那道士將劍往地下一擲,笑道:「那白鵰十分可敬,牠的後嗣不能不救!」一提氣,直往懸崖腳下奔去,只見他捷若猿猴,輕若飛鳥,手足並用,在懸崖上爬了上去。這懸崖高達數十丈,有些地方直如牆壁一般陡峭,但那道士只要手足在任何山石上一借力,立即竄上,甚至在光溜溜的大片石面之上,也如壁虎般遊了上去。

  郭靖和華箏看得驚心動魄,心中砰砰亂跳,心想他只要一個失足,這一跌下來豈不是跌成了肉呢?但見他身形越來越小,似乎已鑽入了雲霧之中,華箏掩住了眼睛不敢再看,問道:「怎樣了?」郭靖道:「快爬到頂了……好啦,好啦!」華箏放下雙手,正見那道士飛身而起,似乎要落下來一般,不禁失聲驚呼,那道士卻已落在懸崖之頂,他道袍的大袖在崖頂烈風中獵獵飛舞,從下面遠遠望上去,真如一頭大鳥。

  那道士探手到洞穴之中,將兩頭小鵰捉了出來,放在懷裏,背脊貼著崖壁,直溜下來。遇到凸出的山石時或是手一鉤,或是腳一撐,把下溜之勢稍緩一緩,在光滑的石壁上竟如從空中飛墮般順瀉而下,轉眼之間腳已落地。

  郭靖和華箏急奔過去,那道士從懷裏取出了白鵰,對華箏道:「你能好好的餵養牠們麼?」華箏道:「能、能、能!」伸手去接。那道士道:「小心別給牠們啄到,鵰兒雖小,這一啄可厲害得緊。」華箏解下頭上一根絨帶,把每頭小鵰的一隻腳縛住,喜孜孜的捧了,道:「我去拿肉給牠們吃!」那道士道:「且慢!你答應我一件事,才把小鵰兒給你。」華箏道:「什麼事?」道士道:「我上崖頂捉鵰兒的事你們兩人不能對誰說一個字。」華箏笑道:「好,那還不容易,我不說就是。」

  那道士微笑道:「這對白鵰長大了可兇猛得很呢,餵牠的時候得留點兒神。」華箏滿心喜歡,對郭靖道:「靖哥,咱們一個人一隻,我拿去先給你養,好麼?」郭靖點點頭,華箏翻上馬背,飛馳而去。

  郭靖楞楞的一直在想那道士的功夫,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。那道士將長劍遞還給他,一笑轉身。郭靖見他要走,急道:「道……道長,您別走。」道士笑道:「幹麼?」郭靖摸頭搔耳,不知如何是好,忽地撲翻在地,砰砰砰不住磕頭,一口氣也不知磕了幾十個。道士笑道:「你向我磕頭幹什麼?」

  郭靖心裏一酸,見到那道士面色慈祥,猶如遇到親人一般,似乎任什麼事都可以向他傾吐,忽然兩滴大大的眼淚從臉頰上流了下來,哽咽道:「道長……我蠢得很,功夫老是學不會,惹得六位恩師生氣。」那道士微笑道:「你待怎樣?」郭靖道:「我日夜拚命苦練,總是呆頭呆腦,笨手笨腳……」道士道:「你是要我指點你一條明路?」郭靖道:「正是!」伏在地下,又砰砰砰的連磕了幾十個頭。那道士道:「我瞧你倒也誠心,這樣吧,再過三天是月望,明月中天之時,我在崖頂上等你。你可不許對誰說起!」說著向懸崖一指,飄然而去。郭靖急道:「我……我上不去!」那道士毫不理會,猶如足不點地般,早已去得遠了。

  郭靖心想:「這樣說來,道長故意和我為難,明明是不肯教我的了。」他又轉念一想:「我又不是沒有明師,眼前六位師父這樣用心教我,我自己愚笨,又有什麼辦法。那道長本領再高,我學之不會,也是枉然。」想到這裏不禁心灰意懶,但他資質雖差,毅力卻強,望著崖頂出了一會神,提起長劍,把「技擊白猿」那一招一遍又一遍的練下去,直練到太陽下山,腹中饑餓,這才回家。

  三天晃眼即過,這日下午韓寶駒教他金龍鞭法,這軟兵刃非比別樣,巧勁不到,不但傷不到敵人,反而損了自己。驀然間郭靖勁力一個用錯,軟鞭反過來刷的一聲,在自己腦袋上砸起老大一個疙瘩。韓寶駒脾氣暴躁,反手就是一記耳光。郭靖不敢作聲,提鞭又練。韓寶駒見他努力,對自己發火倒頗為歉然,郭靖雖接連出了幾次亂子,也就不再怪責,教了五路鞭法,好好勉勵幾句,命他自行練習,上馬而去。

  這金龍鞭法練習時苦頭可就大啦,只練了數十遍,額頭、手臂、大腿,已打得到處都是烏青。郭靖又痛又倦,倒在草地上呼呼睡去,一覺醒來,月亮已從山間鑽了出來,只感鞭傷陣陣作痛,臉上被師父打的這一掌,也尚有麻辣之感。

  他望著崖頂,咬牙道:「他能上去,我為什麼不能?」奔到懸崖腳下,攀籐附葛,一步步的爬上去,只爬了十六七丈高,上面光溜溜的崖陡如壁,寸草不生,那裏能再上去一步?

  他咬緊牙關,勉力試了兩次,都是剛爬上一步,就是一滑,險險跌下去粉身碎骨,郭靖知道無望,嘆了一口氣,想要下來,那知往下一瞧,只嚇得魂飛魄散。原來上來時一步一步硬頂,想從原路下去時,本來的落腳之點已被凸出的巖石擋住,再也摸索不到,湧身向下一跳吧,勢必會碰在山石上撞死。

  他處於絕境之中,忽然想起四師父說過的兩句話:「天下無難事,只怕有心人。」心想左右是個死,與其在這裏進退不得,不如奮力向上,當下拔出短刀,在石壁上慢慢鑿了兩個孔,輕輕把左足搬上,踏在一孔之中,試了一下可以吃得住力,於是又把右足搬上,總算上了數尺,接著又向上挖孔。這樣勉力硬上了二丈多高,已累得頭暈目眩,手足酸軟。

  他定了定神,緊緊伏在石壁之上,調勻呼吸,雖然上到山頂還不知要鑿多少孔,而且再鑿數十個孔,短刀也必鋒摧刃折,但他百折不撓,一心一意的要向上爬去,休息了一會,正要舉手再去鑿孔,忽然聽見崖頂上一聲長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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