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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第三回 江南七怪

  次日包惜弱起身時,顏烈已收拾好馬具,命店伴安排了早點。包惜弱心中暗暗感激他是至誠君子,防他之心,少了一大半。待用早點時,見是一碟雞炒乾絲,一碟火腿,一碟臘腸,一碟燻魚,另有一小鍋清香撲鼻的香梗米粥。包惜弱出生於小康之家,平昔吃早飯只是幾塊鹹菜,半個鹹蛋,除了過年過節、喜慶宴會之外,那裏吃過這樣考究的飲食,一面食用,心裏頗不自安。

  待得吃完,店伴送進來一個包裹。這時顏烈已走出房去,包惜弱問道:「這是什麼?」店伴道:「相公今日一早出去替娘子買來的替換衣服,相公說,請娘子換了上道。」說罷放下包裹走出房去。

  包惜弱打開包裹一看,不覺呆了,只見是一套全身縞素的衣裙,白鞋白襪固然一應俱全,連內衣、小襖以及羅帕、汗巾等等也都齊備。包惜弱心想:「難為他一個少年男子,怎麼想得如此週到?」自己倉卒從家裏逃出,衣衫本已不整,再加上一夜的奔波,更是滿身破損塵污,待得裏外一新,精神也不覺為之一振。

  兩人上馬又行,傍晚時分將到硤石鎮,突然前面傳來幾聲慘叫。包惜弱是驚弓之鳥,勒轉馬頭就想奔逃,顏烈笑道:「別怕,咱們過去瞧瞧。」縱馬轉了一個彎,只見五名兵士手執長刀,攔住了一個老頭、一個壯漢、和一個青年女子,兩個兵士在翻檢老頭的包裹,把包裹內的銀兩物品不住往自己懷裏亂塞,另外三名兵士則圍住了那女子摸胸捏足,姿意調戲,那女子只是哭喊。包惜弱道:「賊官兵又在欺侮老百姓了,咱們快走!」顏烈微微而笑。

  這時一名官兵已見到兩人,喝道:「幹什麼的,站住!」顏烈非但不逃,反而迎了上來,喝道:「你們是誰的部下?快給我滾開!」這時的宋兵抵禦外敵是每戰必敗,但將驕兵悍,對好老百姓姦淫擄掠卻是一等的好手,他們見顏烈孤身一人,包惜弱又生得美艷絕倫,正是好極的買賣,一聲胡哨,各執兵刃衝了上來。

  包惜弱正自叫苦,突然聽得錚的一聲,一名官兵胸前中箭,跌倒在地,只見顏烈手中拿著一張金光光閃閃的畫弓,箭發連珠,接連的又射倒三人,最後一人見勢頭不好,轉身就逃。顏烈笑吟吟的彎弓搭箭,卻不發射,待他奔出五六十步,轉頭對包惜弱笑道:「等他再跨三步,我射他的項頸。」

  那兵士沒命的向前急奔,只見箭如流星,閃電般趕上,噗的一聲,後頸入,前頸出,那兵士果真又只跨了三步。包惜弱讚道:「好箭法!」顏烈飛身下馬,把五名兵士身上的箭枝拔了出來,放入箭袋,大笑上馬,正要前行,突然左邊路上人喧馬嘶,大隊官兵湧了出來。

  包惜弱驚道:「啊喲,不好!」顏烈提鞭在她馬臀上猛抽一記,兩匹馬放開八個蹄子向前急馳,後面官兵見到道上被殺的兵士,大叫:「捉賊!」縱馬追了上來。

  包惜弱奔出一陣,回頭一望,嚇得魂飛外,只見追來的馬軍總有千餘之眾,個個鐵盔鐵甲,正是官軍中的精銳,顏烈箭法再好,一人如何抵擋?包惜弱坐騎日前曾中箭受傷,馳了數里後箭創迸裂,鮮血直流,越跑越慢,眼見官兵就要追上了。顏烈倏地把馬一勒,待包惜弱的馬馳近,伸出左臂,一把將她抱到自己馬上,縱馬又馳。

  領兵的武官發出號令,幾十騎突然從小路包抄上來,顏烈見前面已無去路,索性勒韁不跑,包惜弱大驚,顏烈卻是神色鎮定,只見一名武官頂盔束甲,手執大刀,拍馬上前喝道:「還不下馬受縛,又待怎的?」顏烈笑道:「你們是韓丞相的親兵吧?」那武官一怔,厲聲道:「你是誰?」顏烈從懷裏取出一封信來,笑道:「你不認識我麼?那麼瞧瞧這封信吧。」

  那武官一使眼色,一名兵士過來接了信,那武官展信一看,忽然變色,下馬打了一躬,說道:「卑職不知是大人,罪該萬死,請大人寬宥。」說著把信高舉過頂,神色十分惶恐。包惜弱只道這次一定不免於難,那知這武官對顏烈竟會如此恭敬,不禁驚奇萬分。顏烈接過了信,笑道:「你的孩兒們軍紀似乎不大好吧?」那武官又打了一躬,道:「卑職回去一定查明了重重懲罰。」顏烈一笑道:「咱們還少一匹馬。」那武官疾忙牽過自己的坐騎,道:「請夫人賜收卑職這匹馬吧。」包惜弱聽他叫自己為夫人,羞得滿臉通紅,顏烈臉有喜色,點點頭,接過馬韁,道:「你去給我拜上韓丞相,說我有事回去,不給他辭行了。」那武官連稱:「是,是!卑職知道。」

  顏烈不去理他,扶包惜弱坐上那匹馬,向北而去。行出數十步,包惜弱回頭一望,只見那武官率領軍士,還在道上列隊恭送。她滿腹懷疑,待要詢問,顏烈笑道:「韓侂胄見了我也忌憚三分,諒那武官敢對我怎的?」包惜弱道:「那麼你給我報仇是容易的很了。」顏烈道:「這又不同了,現在咱們形跡已露,賊官兵已有準備,這時去報仇非但不成,反而白白送死。」包惜弱急道:「那怎麼辦?」

  顏烈沉吟了一會,道:「娘子,你信得過我麼?」包惜弱點了點頭,顏烈道:「目下咱們先回北方,待事情冷下來之後,咱們再南下報仇雪恨。娘子放心寬懷,官人的血仇深冤,自有小人一力承擔。」

  包惜弱大為躊躇:自己家破人亡,舉目無親,如不跟隨他去,孤身一個弱女子又到那裏去安身立命?但此人非親非故,自己是守節寡婦,如何可隨一個青年男子同行?只覺去路茫茫,來日大難,思前想後,真是柔腸百轉。

  顏烈道:「娘子如覺小人的籌劃不妥,但請吩咐,小人無所不遵。」包惜弱見他十分遷就,心中反而不好意思了,低頭道:「你瞧著辦吧。」顏烈大喜,說道:「娘子的活命大德,小人終身不敢忘記,娘子……」包惜弱道:「這事以後別提啦。」顏烈道:「是,是。」

  兩人縱馬上道,有時一前一後,有時並轡而行。這時正是江南春意濃極的時光,道旁垂柳拂肩,花氣醉人,顏烈為了要她寬懷減愁,不時跟她東談西扯。包惜弱生平從未遇到如此吐屬俊雅,才識博洽的男子,只覺他一言一語無不含意雋妙,心中暗暗稱奇。

  第三日中午,到了嘉興,那是浙西大城,絲米集散之地,自來十分繁盛,宋室南渡之後,嘉興地近京師,市況就更為熱鬧了。顏烈道:「咱們找一家客店憩憩吧。」包惜弱道:「天色尚早,還可趕道呢。」顏烈道:「這裏的店舖不錯,娘子衣服舊了,待小人去買幾套來替換。」包惜弱一呆,道:「這不是你剛買的麼?怎麼就舊了?」顏烈道:「道上塵多,衣服穿一兩天就不光鮮啦。再說像娘子這種的容色,豈可不穿上頂頂上等的衣衫。」包惜弱聽她誇獎自己容貌,芳心竊喜,低聲道:「我是在熱孝之中……」顏烈忙道:「這個小人知道。」包惜弱就不言語了,顏烈一問途人,逕到當地最大的「秀水客店」。

  漱洗罷,吃了些點心,顏烈道:「娘子請自寬便,小人出去買了物品就回。」包惜弱點了點頭。顏烈剛跨出門檻,只見道中一個中年士人拖著鞋皮,踢躂踢躂的直響,一路打著哈欠慢慢的踱了過來,那士人全身油膩,衣冠不整,滿面污垢,總有十多天沒有洗臉了,手裏拿著一柄破破爛爛的油紙黑扇,邊搖邊行。

  顏烈生性愛潔,見這人衣飾明明是斯文士人,卻如此骯髒,皺了皺眉頭,加快腳步,只怕沾染了那人的污穢。突然那人乾笑數聲,有如怪梟夜鳴,聲音刺耳異常,經過他身旁時,忽然伸出摺扇,在他肩頭一拍。顏烈本是一身武功,這一下竟沒避開,不禁大怒,喝道:「幹什麼?」

  那人又是一陳乾笑,踢躂踢躂的向前去了,只見他走到過道盡頭,對店小二道:「喂!夥計啊!你別瞧大爺身上破破爛爛的,大爺可有的是銀子。有些小子可邪門著哪,他就是仗著穿得光,著得鮮唬人,招搖撞騙,勾引婦女,吃白食,住白店,全是這種小子,你得多留著點神兒。穩穩當當的,叫他先交了房飯錢再說。」也不等店小二答腔,又是踢躂踢躂的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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