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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四


  ▼第二十五回 群彥聚西嶽 眾豪泛南海

  孫仲君一怔,那人向旁一閃,向山下逃。梅劍和笑道:「饒了他,好讓師祖誇獎你一番。」孫仲君微微一笑,那知那人逃出數十步,遙遙指著孫仲君又是「賊婆娘,臭賤人」的毒罵起來,這一來連梅劍和,石駿等都動了怒。馮不摧喝道:「什麼東西,到華山來撒野!」提起鐵鞭追了下去,孫仲君更是怒火如熾,叫道:「不殺這小子我誓不為人,寧願再給師祖削掉一根指頭!」挺鉤又追。

  梅劍和對這位師妹很是愛護,怕她再又殺人受責,心想先抓住那傢伙飽打一頓,讓師妹出了這口惡氣,也就是了,當下身形一挫,斜刺裏兜截出去。他輕身功夫遠勝諸人,片刻之間,已抄在那人頭裏。那人見勢頭不對,忽地折向左邊岔路,石駿與馮氏兄弟暗器紛紛出手。馮不破一枚飛篁石向他後心擲去,那人身手也甚矯捷,聽風辨聲,往右一讓,但嗤的一聲,後胯上終於中了石駿的袖箭,一個踉蹌,跌倒在地。

  梅劍和搶上去要待按住,突然身旁風聲響處,那人忽地騰身飛出。梅劍和大吃一驚,身子一縮,這才看仔細那人是被人用數十條繩索纏住,扯了過去。這時孫仲君等人也已趕到,齊聲叫了起來,原來出手相救的竟是一個美貌女子。只見她穿著一身雪白的衣服,長髮垂肩,赤了雙足,手腕上足踝上都戴了黃金鐲子,打扮非漢非夷,笑吟吟站著。

  那女子右手皎如白雪,握著一束非金非絲的數十條繩索,身後站著一個妙齡少女,從頭至踵,全身裹在一襲白狐裘之中,只露出了臉孔,雖是眉目如畫,但容色十分憔悴。這兩人正是何惕守和阿九。原來袁承志等離京後次日,胡桂南也即查訪到了宛平客店中溫氏四老和何紅藥、青青等人的事,他回來和大家說起,何惕守知道在牆角釘著毒物,是五毒教召集人眾應援的訊號,祇怕青青遭了毒手,那可對師父不起,但自己向承志答應照護阿九,近日京中大亂,她是金枝玉葉,眾目所注,如撇下她西行,萬一有什麼岔失,那又是事關重大,左右盤算,只有攜同阿九偕行。她和阿九一說,阿九立即同意。當晚兩人留了一封信,悄悄去拜了崇禎的墳墓,翩然出京。阿九雖然身受重傷,但何惕守是江湖大行家,出得門來處處都佔便宜,所以並未經受風霜之苦,何惕守又當她是小妹子一般的呵護服侍,於是阿九的傷勢漸痊可,兩人感情越來越好。上華山時正逢洪勝海和孫仲君惡鬥,他被暗器打倒時,何惕守突用軟紅蛛索相救。

  梅劍和與孫仲君不知洪勝海已跟著承志,更不知何惕守和阿九是何等樣人,突然見她們到華山絕頂來撒野搗亂,都是十分惱怒。孫仲君喝道:「你們是什麼路道?都是渤海派的麼?」何惕守笑道:「姊姊高姓大名?不知這位朋友什麼地方得罪了姊姊,小妹給兩位說和成麼?」孫仲君見她說嬌聲嬌氣,裝束又十分古怪,罵道:「你是什麼邪教妖人?可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?」何惕守笑笑不答。

  洪勝海道:「何姑娘,這賊婆娘最狠毒,她叫做飛天魔女,我老婆和三個兒女,還有七十多歲的老母,都是被她害死的!」說著眼中如要噴出火來。梅劍和自從在金陵受了承志一次重大教訓之後,傲慢之性已大為收斂,而且知道師祖今明必到,不願再惹事端,朗聲說道:「你們快下山去吧,別在這裏囉嗦。」

  馮不摧叫道:「我師叔的話你們聽見了麼?快走快走!」搶到阿九身旁,作勢要趕。阿九右手拄著一根青竹杖,向他凜然一望,她出身帝王之家,從小頤指氣慣了的,神色之間,自然而然有一種尊貴的氣度,馮不摧不禁一怔,隨即大怒,喝道:「你們來作死!」伸手要扯阿九的衣服,想推她開去。阿九從小受程青竹的指撥教導,武功已頗得真傳,竹杖一劃一勾,馮不摧立足不穩,撲地倒了。幸而他功夫也有根底,背脊剛一著地,立即挺身跳了起來,雖然如此,也已經算是吃了虧,著了人家道兒,少年人最是要強好勝,這一下臉上如何掛得住,鐵鞭一舉,撲上來就要廝拼。何惕守笑道:「各位都是華山派的吧?咱們都是一家人呀!」

  馮不破喝道:「誰與你這種妖女是自己人?」梅劍和在江湖上閱歷久了,見多識廣,見何惕守剛才出手相救洪勝海時,身法不俗,似非沒有來歷之人,當下向馮氏兄弟使個眼色,說道:「尊師是那一位?」

  何惕守道:「我師父姓袁,諱上承下志,是華山派門下。」梅劍和與孫仲君對望了一眼,將信將疑。石駿笑道:「袁師叔自己還是個小孩子,本門功夫不知已學會了三套沒有,怎麼會收徒弟?」何惕守微微一笑道:「是麼?」孫仲君在袁承志手裏吃過大虧,後來被師祖責罰,削去手指,推本溯源,都與承志有關,女子心窄,一想到這個小師叔就恨得牙癢癢地,只是一來他本領高強,輩份又尊,二來他救過師父愛子的性命,師父師母提到他時總是感激萬分,自己只好心裏惱恨而已,這時聽何惕守自承是承志的徒弟,不覺怒火直冒上來,叫道:「你如是華山派弟子,怎麼和這種無恥狂徒在一起?」何惕守道:「他是我師父的長隨,不見得有什麼無恥啊。勝海,你怎麼得罪這位姑娘了?」

  他們幾人在後山爭鬥口角,聲音傳了出去,不久馮難敵劉培生等諸弟子也陸續趕到。馮不破道:「爹,這個女人說她是姓袁的小——小師祖的弟子。」馮難敵「哼」了一聲道:「她們在吵什麼?」馮不摧搶著把剛才的事說了。華山派第三代弟子中以馮難敵年紀最大,入門也最早,江湖上威名又盛,所以隱然是諸弟子的領袖,聽了兒子的話後,轉頭問孫仲君道:「孫師妹,你怎麼和他結仇的?」孫仲君臉孔微微一紅,梅劍和道:「這狂徒有一個把兄,不識好歹的來向孫師妹求親,被師妹罵回去啦——」洪勝海插口道:「答不答允在她,可是幹麼把我義兄的兩耳都削了去——」馮難敵眼睛一白道:「誰問你了?」

  梅劍和又道:「那知這狂徒約了許多幫手,乘孫師妹落單時把她擄了去,幸而我師娘連夜趕到,才把她救出來。」馮難敵眸子一翻,精光四射,喝道:「好大的膽子,你還想糾纏不清?」何惕守道:「擄人逼親,確是他們不好,但孫師姊既已將他義兄一劍殺死,也已出了氣,幹麼又找到他家裏去,殺了他一家四口?他的三歲兒子,七十歲老母犯了什麼罪,我倒要請教請教。」眾人一聽,覺得孫仲君確然也過份辣手了些。馮不破對洪勝海道:「起因總是你自己不好!現在人已殺了,你要怎樣?」何惕守道:「待我見過師父,請他老人家示下吧。」劉培生道:「袁師叔他們正忙著,現在怕沒空。」

  梅劍和道:「師父呢?」劉培生道:「師父師娘和師伯師叔四個正忙著商量救人。」馮難敵道:「既然這樣,先把這人綑起來,待會兒再向師父師叔們請示。」馮不破和馮不摧齊聲答應,走上去就要拿人。何惕守雖然改邪歸正,但野性未除,見這些人絲毫不將自己放在眼裏,她是獨霸一方,做慣了教主的人,這如何忍得?笑吟吟的道:「要綁人嗎?我這裏有繩子!」提了一束軟紅蛛索,伸出手去。馮不摧橫了她一眼道:「誰要你的?」逕自走向洪勝海身邊,兩兄弟剛要動手,忽聽身旁噗嗤一笑,腳上一緊,身子突然臨空而起,猶如騰雲駕霧般的直飛出去。兩人嚇得魂飛天外,在半空中恍惚聽得一個女人嬌媚的聲音笑道:「快使『鯉魚翻身』,這招最淺的功夫,你們爹爹總教過的吧?」馮不破依言一招「鯉魚翻身」,雙腳落地,怔怔的站著。馮不摧年幼倔強,偏不依言,想用一招「飛瀑流泉」,斜刺裏躍出去站住,露一個姿勢美妙的身段,那知下墮之勢快捷異常,腰間剛使出力量,臀部已騰的一聲坐在地下,又羞又疼,一張臉直紅到了脖子裏去。

  馮難敵見愛子受欺,心中大怒,喝道:「你這妖女,先前自稱是本門弟子,咱們還有點將信將疑,但你這手下賤功夫,那裏是本門中的。你過來!」也不暇解開衣釦,左手在衣襟上一拉,噗噗噗數聲,衣釦登時扯斷,一件長衣甩了下來,露出青布緊身衣褲,神態威壯,猶如一座鐵塔。何惕守笑道:「您這位師兄要和小妹過過招是不是?那好呀,咱們打什麼賭?」馮難敵雖見她剛才出手十分迅捷,但自恃深得師門真傳絕藝,威鎮西涼,那裏把這少女放在心上,他模樣猛惡,心地卻極仁慈,見何惕守一副嬌怯怯的樣子,怒氣漸息,善念頓生,朗聲道:「咱們這些人還好說話,待會歸二娘出來,她嫉惡如仇,見了你這種妖人一定放不過,你還是快些走吧!」何惕守道:「你又不是我師父,憑什麼叫我走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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