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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


  ▼第十七回 同氣結金蘭 助威奪紅衣

  眾人在聚談之際,青青忽問阿九道:「九妹妹,那天咱們大殺官兵,打得好痛快,後來忽然不見了你。你到那裏去了啊?」阿九臉一紅,「唔」了一聲,道:「青姊,你要是打扮起來,那才美呢!」青青見她顧左右而言他,待要追問,程青竹忽在對面連使眼色,青青微微一笑道:「在道上走,滿頭滿臉的灰土,打扮給誰看啊?」各人閒談了一會,分別安寢。

  承志正要上床,程青竹忽然走進房來,說道:「袁相公,我要跟你說一件事。」承志道:「好,請坐,請坐!」程青竹低聲道:「咱們還是到外面空曠之地說的好。」承志知道他要說的是機密之事,於是重行穿上長衣,兩人走出客店,往鎮外一個小山崗奔去,到了崗頂,找了一塊大石坐下。程青竹見四下無人,於是說道:「袁相公,我這女徒弟阿九來歷很是特別,她拜師時我曾答應過她,決不洩露她的身份。」承志道:「我也瞧她並不尋常,你既然答應過她,那就不必對我說了。」程青竹道:「她手下帶的都是官府中人,所以咱們的圖謀決不可在她們面前洩露。」承志一驚道:「原來是官府中的。」程青竹點點頭道:「我雖想這女徒弟決不致於賣我,但她年紀小,有些事很難逆料。」承志道:「既然如此,咱們在她跟前特別留神就是了。」兩人三言兩語就談完了,下崗回店。

  走到客店門口,只見一個漢子從東大街上過來,手裏提著一盞燈籠,一閃進店,承志眼光很是敏銳,微光見那漢子相貌似乎很熟,可是一時卻想不起到底在那裏見過。他睡在床上,一路往回推溯,細想在泰山大會、在南京、布衢州石樑、在闖王軍中,都沒見過這人,然而這漢子的面目卻無論如何不能忘記,他到底是誰呢?正在苦苦思索,忽然門上有輕輕剝啄之聲,他披衣下床,問道:「誰呀?」門外青青笑道:「你要不要吃東西?」承志點燈開門,見青青手裏托著一隻盤子,盤裏有兩隻碗,每碗盛著三個雞蛋,想是她剛才下廚去做的。承志笑道:「多謝你啦,怎麼到現在還不睡?」

  青青低聲道:「我想著那阿九很是古怪,睡不著。我想你也在想她,也一定睡不著。」說著淺淺一笑。承志笑道:「我想她幹麼?」青青笑道:「想她很美啊,你說她美不美?」承志知道青青很小性兒,如說阿九美,她一定不高興,說阿九不美吧,又不符事實,於是拿匙羹抄了一個雞蛋,咬了一口,突然把匙羹一擲,叫道:「是他,是他。」青青給他嚇了一跳,問道:「什麼是他?這雞蛋是壞的嗎?」承志笑道:「別吃了,快跟我出去。」青青見他不吃雞蛋,很不高興。道:「到那裏去?」承志從洪勝海身旁拿了一柄劍,交給青青道:「你拿著。」青青接住,這才知道是要去會敵。

  原來承志一吃到雞蛋,就想起自己小時候住在安大娘家裏時,有人來搶小慧,他捨命抵抗受傷,幸虧安大娘及時趕到,用三枚雞蛋打在那胡老三臉上,這才將他趕跑。剛才見到的那人,就是那個胡老三了,不知他鬼鬼祟祟的到那客店來幹什麼,必得探個明白。兩人矮了身子,到每間店房下側耳傾聽,在一間大房後面果然聽到有七八個人在用江湖上的口吻談論。只聽見一個人道:「咱們這裏怎麼走得開?要是出了一點兒亂子,咱哥兒們還有命麼?」另一個人道:「安大人這件事也很緊要啊,這時到京裏調人那裏還來得及,眼前放著這一樁奇功,讓他溜了豈不可惜。」

  眾人沉吟了一會,一個聲音粗沉的人道:「這樣吧,咱們一半人留在這裏,分一半人去聽安大人調派,要是立了功勞,那麼是大家的份兒。」第一個人似乎手掌在大腿上一拍,放大了嗓子道:「咱們來拈鬮,誰去誰留,自己拈的沒話說。」眾人齊聲附和。承志心想:「他們在這裏有什麼大事走不開?又有什麼安大人和奇功,這倒怪了。」過了一陣,只聽到刀劍輕輕碰撞之聲,想是拈鬮已畢,有人要出來了。承志在青青耳邊低語道:「你叫沙天廣他們防備出事,我跟他們去瞧瞧。」青青點頭,低聲道:「可要小心了。」

  這時房門呀的一聲打開,房中燭光從門口照射出來。承志和青青躲在暗處,見第一個出來的正是胡老三,後面跟著八名手持兵刃的人,燭光下看得明白,原來都是阿九的從人。他們一一越牆而出,房門又即關上。青青低聲道:「是,是他們!早知道這女娃子不是好人。」承志也感奇怪,心想且慢定論,跟去看個明白再說,當下施展輕功,越牆出店,悄悄跟在這九個人後面。

  承志的輕身本事已學到了頂尖兒,最近再得木桑道人傳授了「百變鬼影」功夫,經過這些日來間中研習,又已領悟了七八成,那九人個人武功再高,也決不會知道有人暗中跟蹤。只見那九個人出了市鎮,行了一里多路,走向一座大屋。胡老三一叫門,黑漆大門隨即打開,把九人放了進去。承志繞到後門,越牆入內,逕行走向窗中透出燈光來的一間廂房,一躍上屋,輕輕揭開瓦片,只見房中坐著一個年近五十的漢子,身材甚為魁梧。胡老三與阿九的八名從人魚貫走進房來,都向那漢子請安參見,似乎他是他們的上司。只聽胡老三道:「小的在鎮上撞見王副指揮,知道他們湊巧在這裏,所以邀了這幾位來做幫手。」那人道:「好極了,好極了!王副指揮怎麼說?」一個人道:「王副指揮說,既然安大人有要事,當得效勞!」

  承志聽到胡老三叫他為安大人,心中一凜,尋思:「那麼他是一個職位不小的武官了,不知深夜中有什麼圖謀?」又聽那安大人道:「這次要是得手,咱們這件功勞可不小啊,哈哈,哈哈!」一個人道:「那全憑安大人的栽培。」安大人道:「咱們哥兒別分內廷侍衛和錦衣衛的,大夥兒都是為皇上出力分憂!」眾人道:「安大人說得是,咱們全憑您老吩咐。」安大人道:「好啊!走吧。」承志更是驚怪,心想:「原來這兩夥人竟是內廷侍衛和錦衣衛。聽說錦衣衛到處害人,抓到人就是斬腳剝皮,殘忍不堪,不知他們又要去害什麼人了,既然教我撞見,可不能不管。」過不多時,安大人率領眾人走出。承志伏在屋頂數點人數,見共有十六個人,心知安大人自己手下帶了六人。他等眾人走遠,又悄悄跟在後面。

  這些人越走越是荒僻,大約走了七八里路,有人輕輕低語了幾聲,大夥忽然散開,慢慢向一所孤零零的房子前後左右圍住,各人矮了身子,悄然沒聲的逼近。承志學他們的樣,也這樣俯身走近房屋,有人在黑暗中見到他的人影,只道是同夥,也不在意。安大人見包圍之勢已成,揮手叫眾人伏低,伸手敲門。

  過了一會,屋中一個女人聲音問道:「誰啊?」安大人呆了一呆,問道:「你是誰?」女人聲音道:「啊,是你,深更半夜來幹麼?」安大人哈哈笑道:「真叫做不是冤家不聚頭了,原來你在這裏,快開門吧!」那女人道:「我說過不要再見你,你又來幹什麼?」安大人笑說:「你不要見我,我卻想念我的娘子呢!」那女人怒道:「誰是你娘子?咱們早已一刀兩斷!你要是不過我,放火把我這屋子燒了吧,我寧死也不願再見你這喪心病狂、貪圖富貴的沒良心的人。」

  袁承志越聽越覺聲音好熟,終於驚道:「這是安大娘!那麼安大人是她丈夫,是小慧的父親了。」安大人賊忒嘻嘻的道:「我找得你好苦,捨得燒你嗎?咱們來敘敘舊情吧。」說著用力踢門,只兩腳已把門踢開,承志聽他踢門聲音,知他武功頗為厲害。黑暗中刀光一閃,安大娘一刀直劈出來,安大人笑道:「好啊,謀殺親夫!」他怕屋內另有別人,不敢竄進,就站在門外空手和安大娘廝鬥。承志慢慢爬近,睜大眼睛觀戰。那安大人武功果然不凡,他一面說笑,一面在黑暗中聽著刀風閃躲進招。安大娘卻十分憤怒,一面打,一面罵。鬥了一陣,安大人突然伸手在她身上摸了一把,安大娘更怒,夾頭一刀,安大人正是要誘她這一招,身子一偏,搶進一步,扭住了她的手腕,用力一擰,安大娘單刀落地。安大人將她雙手捏住,右腿架在她雙腿膝上,安大娘登時動彈不得。

  承志心想:「聽這姓安的語氣,一時不致傷害於她,我且多探聽一會,再出手相救。」乘那安大人哈哈狂笑,安大娘破口大罵之際,身子一縮,從門角邊鑽了進去,輕輕摸到牆壁,當下施展「壁虎遊牆功」,直上屋頂,攀在樑上。只聽見安大人叫道:「胡老三,進來點火!」胡老三在門外亮了火摺子,拔刀護身,先把火摺子往門裏一探,又俯身撿了塊石子投進屋裏,過了一會見無動靜,才入內在桌上找到燭臺,點亮蠟燭。安大人一努嘴,胡老三從身邊拿出繩索,將安大娘手腳都縛住了。安大人笑道:「你說再不要見我,現在不見了麼?瞧瞧我,白頭髮多了幾根吧?」安大娘閉目不答。承志從樑上望了下來,把安大人的面貌看得更清楚了,見他雖然已過中年,但面目仍很英俊,想來年輕時必是個美貌少年,與安大娘倒是一對壁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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