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碧血劍 | 上頁 下頁
五七


  袁承志忙了一夜,這才入內安睡,命洪勝海和他同睡一室。他見承志對已十分信任,毫無提防之意,心中很是感激。要知承志用混元功傷他之後,知他要靠自己解救,如敢暗中相害,那就是害了自身。袁承志睡到日上三竿,這才起身。

  焦宛兒親自捧了盥洗用具和早點進房,承志連忙遜謝,剛洗好臉,木桑道人拿了棋盤,青青拿著棋子,兩人一齊進來。青青笑道:「到這時才起身,道長已等壞了,快下棋,快下棋。」承志向著青青望了一望,忽然噗嗤一笑,青青笑道:「你笑什麼?」承志笑道:「道長答應給你什麼東西?你這樣出力,給他找對手。」青青笑道:「道長指教我一套功夫,這功夫啊,可真妙啦,別人打你一拳,踢你一腳,你可以跟他追迷藏,東一溜,西一晃,他別想打到你。」承志心裏一動,偷眼看木桑道人時,見他拿了兩顆白子兩顆黑子放在棋盤四角,手中拈著一白子,輕輕敲擊棋盤,發出一陣丁丁之聲,嘴角露出微笑。

  承志心想:「今晚二師哥二師嫂雨花台之約,那是非去不可的,瞧二師嫂這副神氣,祇怕不能不動手,我又不能跟他們真打。但二師哥號稱無敵神拳,我全力施為,尚且未必能勝,如再相讓,非受傷不可,一不小心,還能喪命。道長傳授她武功,祇怕別有深意。」於是說道:「要我下棋是可以的,但你得把這套功夫傳給我。」青青笑道:「好哇,這叫做見者有份,你跟我講起黑道上的規矩來啦。」兩人說了幾句,承志就陪木桑下棋。

  中飯後,承志和崔秋山談起別來情由,一個知道闖王羽翼已成,天下人心歸附,不久就要大舉入京;另一個見舊時小友已英俊若斯,心中都各喜慰。談了一陣,青青不住向承志打手勢,叫他出去,崔秋山一笑,說道:「你小朋友叫你呢,快去吧!」承志臉一紅,倒不好意思走了。崔秋山笑著起身走出,青青奔了進來,笑道:「快,快,我把道長教我的功夫告訴你。他說的時候我壓根兒就不懂,他說:『你硬記著吧,將來慢慢兒就懂了。』我怕再過一陣就全給忘了。」當下把木桑所授的一套絕頂輕功「百變鬼影」連比帶劃的說了出來。

  木桑道人的輕功與暗器之術天下獨步,這套「百變鬼影」更是精微奧妙,當年在華山絕頂時,因承志功夫還沒到家,學了無用,而且也學不會,所以沒有傳他。這次借著青青之口,轉授給他。青青武功雖不甚精,但記性極好,人又靈悟,知道木桑道人傳她是假,傳承志是真,當時生吞活剝的硬記了下來,這時把口訣,行動、腳步、身法等等一一細說,只聽得承志心花怒放,喜不自勝。

  武功高明之士,只要在訣竅處一加點撥,立即領悟。袁承志聽青青從頭至尾說了一遍,心中默想。青青有幾處地方沒記清楚,她又奔進去問木桑道人。等到第二次指點時,承志已豁然貫通,當下在廳中按式練了一遍。他知二師哥師嫂武功精絕,當年師父曾說:「你大師哥為人滑稽,不免有點浮躁,二師哥卻木訥深沉,用功尤為紮實。」這樣看來,二師哥的功力怕在大師哥之上,以這套新練的功夫去抵擋,祇怕不成?他苦思了一會,忽然想起師父初授武功時,曾教他一套十段錦,自己出盡本事,也摸不到師父的一片衣角,其中確是妙用無窮。

  木桑道長的「百變鬼影」功夫雖然輕靈已極,但似嫌不夠沉厚,如和本門的輕功混合而用,豈非兼有兩家之所長。他一個人關在書房中盤膝用功,一招一式的默念,大家也不去打擾他。到得申牌時分,承志已全盤想通,但怕沒有把握,要試練一番,請焦宛兒約了十位師兄弟,各人準備一大桶水,在練武場四週圍住,自己站在中間,一擺手,各人舀水向他亂潑。承志竄高挫低,東躲西避,等到十桶水潑完,只有右手袖子與左腳上濕了一灘。各人紛紛上前道賀,祝他練成一項新的絕技。他練功時木桑道人在房中呼呼大睡,只作不知。

  晚膳之後,承志要孤身到雨花台赴約。焦公禮焦宛兒想同去解釋,青青要隨伴助陣,都給承志宛言相卻,青青撅起了嘴很不高興。承志道:「他們是我師哥師嫂,今晚我只是挨打不還手,你瞧著一定不忿氣,豈不是壞了我的事?」青青道:「你讓他們三招也就是了,幹麼老不還手啊?」承志道:「我要用你教我的功夫,瞧他們打不打得著我。」青青道:「那我更要去瞧瞧。我答應你不說話就是。」承志笑道:「那麼你裝啞巴?」青青點點頭道:「好,就裝啞巴。」承志拗不過她,祇得和她同去。進去向木桑等告辭時,只見木桑向著裏床而睡,叫了幾聲不醒,崔秋山卻已不知去向。

  兩人對南京城裏的道路已摸得很熟,向焦家借了兩匹健馬,二更時分已到了雨花台來。一看四下無人,知道歸辛樹等未到,兩人下馬休息,等了半個更次,東邊兩個黑影奔近,輕輕兩聲擊掌,袁承志拍掌相應,一個人影說道:「袁師叔到了麼?」聽聲音是劉培生,袁承志道:「我在這裏恭候師哥師嫂。」等到劉培生與梅劍和走近,遠處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:「好啊,果然來了!」語聲剛畢,兩個人影已將到跟前,青青心中一驚,暗想這兩人怎麼身法如此之快。梅劉二人往外一分,那兩個人影倏地竄出,正是歸辛樹和歸二娘二人,遠遠卻又有一個人影奔來。

  袁承志看她身影,已知是飛天魔女孫仲君,她功夫可就和師父師娘差得遠了,奔了好一陣才到跟前,她手中抱著一個小孩,正是歸氏夫婦當作性命的小兒子。歸二娘冷冷的道:「袁爺倒真是信人。咱夫婦身上還有要事,別耽擱功夫,請進招吧。」袁承志拱手道:「小弟今日應約而來,是向師哥師嫂瞧在師父面上,大量寬容。」歸二娘冷笑一聲道:「你是不是我們師弟,誰也不知,先過了招再說。」袁承志只是推讓不肯動手,歸二娘見他謙讓,越加認定了他心怯,多半是假冒的,忽地左掌一起,斜劈下來。承志向後一仰,掌風從鼻尖上掠了過去,心中暗驚,心想:「瞧不出她女流之輩,拳法如此凌厲。」

  歸二娘一擊不中,右拳隨上,用的是華山派的神拳。袁承志對這拳法精研有素,成竹在胸,當下雙手垂下,緊緊貼在大腿兩側,以示決不還手招架,身子晃動,在歸二娘拳腳之間的穴隙中穿來插去。歸二娘如暴雨般連發十餘下急招,都被袁承志側身避開。歸辛樹在旁瞧得凜然心驚,心想這少年怎麼如此了得,他的輕功有些地方確是本門身法,但大部份卻又不像,莫不是別派奸細瞞過了師父,偷學了本門的上乘功夫去。當下全神注視著二人身形,祇怕妻子吃虧。

  歸二娘見袁承志並不還手,心想你如此輕視於我,叫你知道歸二娘的厲害。雙拳如風,越打越快,因為知道對方並不反擊,把守禦的招數全都擱下不用,招招進襲。袁承志內心暗暗叫苦,想不到歸二娘把神拳使得如此變化莫測,加之只攻不守,又犀利了一倍,心下打定了主意,如再抵擋不住,說不得只好伸手招架了。

  孫仲君在旁看得親切,見承志雙手下垂,任憑師娘如何快捷,始終打不中他的一招,心想就算師父出手,也未必能夠傷他,心中越想越惱,一瞥之下見青青看得興高采烈,滿臉笑容。於是把小師弟往梅劍和手中一送,拔出長劍,縱身往青青胸前一劍刺來。青青吃了一驚,疾忙側身避開,她受承志一囑,此行不帶兵刃,被孫仲君刷刷數劍,逼得手忙腳亂。她本領本來不及對方,加之赤手空拳,數招之後,立即危險萬狀。承志聽她驚呼,想過去救援,但被歸二娘緊緊纏住,無法脫身。歸辛樹向孫仲君喝道:「別傷人性命。」孫仲君道:「此人是金蛇郎君的兒子,正是罪魁禍首。」歸辛樹知道金蛇郎君心狠手辣,並不是善良之輩,也就不言語了。孫仲君見師父已經默許,劍招加緊,白光閃閃,眼見青青就要命喪當地。

  承志知道局勢緊急,忽地雙腿齊飛,兩手雖然仍舊貼在胯側,但兩腿左一腳右一腳,連環六腳,每次快踢到歸二娘身上時倏地收回,然而已把她逼得不斷倒退。承志乘勢和身縱起,左手雙指點向孫仲君後心,要把她手中之劍奪落,那知身旁長嘯一聲,一股勁風猛向自己腰中擊到。袁承志不暇擊敵,先救自身,右掌一揮,勾住來人手腕一帶,那知來人絲毫不動,自己卻被他反力推了出去。

  承志自下山以來,從未遇到功力如此深厚之人,知道必是二師兄神拳無敵歸辛樹,不由得大吃一驚,暗想:「我知道二師哥本領非同小可,但料不到他瘦瘦小小的一個人,竟有如此神力。」他落下地後,身子如一根木樁般猛然釘住,毫不搖晃,歸辛樹左掌跟到,承志這次有了提防,左肩一側,來掌打空,他用的正是今日剛學會的「百變鬼影」中的身法。歸辛樹眼見一掌就要打到他的肩頭,怕打傷了他,師父臉上不好看,手掌將到時潛力一回,只用了三成力,那知他滑溜異常,在危急之中竟爾躲開,倒也不覺一驚,喝道:「好快的身法!」掌隨聲落,呼呼數掌,用的掌法與歸二娘一模一樣,但功力之純,收發之迅,承志嘆為生平罕見,確是武林頂兒尖兒的高手,心想怪不得二師哥享名如此之盛,他徒兒們出來別人都對之恭敬異常,原來他手下也真了得。這時他那裏還敢有絲毫怠忽,「百變鬼影」的身法用得未熟,對付歸二娘是綽綽有餘,用來與這個二師哥過招卻是力有未逮,於是也展開師門所授絕藝,以伏虎掌法招架。二人施展全身本領,打了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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