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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第十三回 無意逢舊侶 有心覓奇珍

  青青不懂圍棋,看得很是氣悶,加之肩頭受傷,不免精神倦怠,看了一陣,竟伏在几上睡去了。木桑對宛兒道:「焦大姑娘,扶她到你房裏睡去吧。」宛兒臉一紅,只裝不聽見,心想:「這位道長怎樣這漾風言風語的?」木桑呵呵笑道:「她是女孩子啊,你怕什麼醜。」宛兒問袁承志道:「袁相公,是麼?」承志笑道:「她是女扮男裝的,在外面走動方便些。」宛兒一笑,扶著青青入內。青青儘說:「我不睏,我還要看。」眼睛卻睜不開來。

  宛兒年紀比她小,但跟著父親歷練慣了,很是精明幹練,當下一面安慰:「好,好,休息一下再來看。」一面扶她到自己房裏,給她除去頭巾,果然是一頭青絲,頭髮中還插了兩枚玉簪。

  承志下棋時儘想到明晚歸氏夫婦之約,心神不屬,連走了兩下錯著,白白的輸了一個劫,一定神,忽然想起,問道:「道長,你怎知道她是女子?」木桑呵呵笑道:「我和你崔叔叔五天前就撞到你啦,我要暗中察看一下你的功夫和人品如何,所以一直沒露面。小心,我要吃你這一塊了,現在點眼。」說著下了一子,接著又道:「你的武功確已青出於藍,或許還勝不過你師父,但老道可不是你對手啦。」承志忙起立遜謝道:「那全靠師父與道長的教誨,這幾天道長如有空,請你再指點弟子幾手。」

  木桑笑道:「你陪我下棋,向來是不肯白費功夫的。不過我教你些什麼呢?你功夫早追在我頭裏啦,還是你教我幾招吧。哈哈,這角兒被我侵進來啦。」他越下越是得意,又道:「功夫好,那當然不容易,但你人品如此,更是難得。少年人能夠不欺暗室,對同伴的少女以禮相待,我和你崔秋叔叔都讚不絕口呢。」承志暗叫慚愧,臉上一陣發燒,心想要是自己和青青有什麼親熱舉動,那豈不是全讓他瞧了去。怎麼他從旁窺探,自己竟沒發覺,這位道長的輕身功夫,實在深不可測了。

  就在此時,忽聽廳外微微聲響,知道從屋外竄下了三個人來,見木桑不動聲色,也就不理,繼續下棋。木桑道:「你二師嫂剛才的舉動我都見到了,你放心,明天我幫你對付他們。」承志道:「弟子就是不願和他們動手,最好道長幫我排解一下。」木桑道:「怕什麼?你動手打好啦,你師父怪起上來,你說是我叫你打的。」說到這裏,屋頂上又竄下四個人來,隨覺一陣勁風,四雙連珠鋼鏢分向木桑與袁承志打來。

  木桑隨手一一捏住,瞧也不瞧,放在桌上,只當沒這一會事,廳外的人大怒,七個人一齊從廳門中躍了進來,手中都拿著兵刃。木桑笑道:「你能不能把我這七子一口氣吃掉?」承志會意道:「弟子試試。」這時為頭兩人俯身去扶坐在地下的長白三英,其餘五人刀劍齊施,向木桑與承志砍來。

  袁承志抓起一把棋子,撒了出去,只聽見蓬蓬蓬響聲不絕,七個敵人都被打中穴道,仰天跌倒,嗆啷啷的一陣響亮,兵刃撒了一地。宛兒剛服侍青青睡下,聽見廳上響聲,忙奔出來,只見承志和木桑道人仍在凝神下棋,地上卻打倒了七名大漢。她不敢多問,怕擾亂他們棋興,雙手拍了三下,內堂走出五六名家丁來。宛兒命他們拿出巨索,將這七人和長白三英一齊縛起。再等了小半個時辰,雙方官著下完,一計數,袁承志輸了三子。

  木桑得意非凡,笑道:「這些年來,你武功是精進了,棋藝卻沒什麼進展。」承志道:「那是道長妙著疊生,弟子抵擋不住。」木桑轉頭對宛兒道:「你叫人搜他們身邊。」宛兒手一擺,家丁們在這十人身邊細細搜查,除了暗器銀兩之外,還搜出好幾封書信,以及幾冊暗語切口的手抄本,書信中有一封是滿清九王多爾袞寫給北京明宮司禮太監曹化淳的,說明因為山海關上盤查嚴密,所以繞道從海上派遣使者前來,機密大事,可逕與持信的使者洪勝海洽商云云。

  木桑大怒,叫道:「這些奸賊越來越大膽啦,哼,在我手底下也想救得人去。」右腳一起,將一名奸細踢得腦槳迸裂,他伸腳又想再踢,承志道:「慢來,道長,這些奸賊或許還有用處,待弟子仔細盤問。」木桑怒氣不息,又要撕信,也給承志勸住。木桑道:「話就依你,明天可得再陪我下三盤棋。」承志道:「只要道長有興緻,連下十盤也不妨。」木桑大喜,隨著家丁進內睡了。

  承志看了書信和切口等物,心中一動,暗想:「我父親大仇尚未得報,這些物件豈非天賜良機,讓我混進宮去,給父親報仇。」於是把一人點醒過來,問他誰是洪勝海,那人向一個面目俊秀,三十多歲的人一指。承志將洪勝海穴道點醒,詳細盤問。那洪勝海只是倔強不說。承志一想,他在同黨面前,決不肯吐露一字半句,於是命家丁將他帶入書房之中,說道:「你既是九王使者,想必是條好漢子,我問一句,你答一句,只要稍有隱瞞,我叫你分作幾天,慢慢受罪而死。」

  洪勝海怒道:「你那妖道使用邪法,我雖死亦不心服。」承志道:「那麼你必自以為武功精強了。我對你說,你是漢人,卻去做番邦奴才,這是罪有應得,死有餘辜。你既然不服,那麼我就和你比比,你比輸之後,我的問話可再不能隱瞞。」要知承志是要知道他的武功家數,以備將來之用,洪勝海大喜,心想:「剛才也不知道怎樣,突然間穴道上一麻,就此跌倒,必是妖道行使妖法。那妖道既已不在,這少年如何是我對手?樂得一切答應。」於是答道:「好,你只要打敗我,你問什麼我答什麼。」承志執繩,微一用勁,縛在他身上的繩子登時都斷了。

  洪勝海一怔,原來焦宛兒命家丁縛住他的,都是絲麻合絞而成粗索,他暗中用力掙了幾下,只掙得繩索越縛越緊,那知袁承志隨手一扯,繩索立斷,本來小覷之心,都變成畏懼之意了,於是說道:「你要怎樣比法?咱們外面去吧,是比兵刃還是比拳腳?」

  承志笑道:「我用棋子打中你的穴道,你竟然以為那位道長使妖法,真是好笑。看你躍進廳來的身法,是內家的了。」洪勝海又是一驚,心想入廳時見這兩人眼皮也不抬一下,惘如未覺,那知自己的行動全已清清楚楚的落在他的眼裏,於是點了點頭。承志道:「那麼我們就在這裏推推手吧。」洪勝海道:「好,不敢請教閣下貴姓大名。」袁承志笑道:「等你勝了我,自然會對你說。」洪勝海雙手護胸,身子微弓,擺好了架子,等袁承志站起身來。

  承志並不理會,磨墨拈毫,攤開一張白紙,說道:「我在這裏寫字,寫什麼呢?嗯,寫一首杜工部的『兵車行』吧。」洪勝海見他說要比武,卻寫起字來,很感詫異,又坐了下來。袁承志道:「你別坐!」伸出左掌,道:「你只要把我推得晃了一晃,我寫的字有一筆扭曲抖動,就算你贏了,馬上放你走路。要是我一首長詩寫完,你還推不動我,那麼我問你什麼,你不許隱瞞一字半句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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