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碧血劍 | 上頁 下頁 |
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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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明達雙戟歸於左手,右手指著袁承志喝道:「那金蛇奸賊在那裏?快說。」袁承志平心靜氣,說道:「老前輩有話好說,不必動怒。」溫明義怒道:「金蛇郎君夏雪宜是你什麼人?」袁承志道:「我從來沒見過金蛇郎君的面,他怎麼會派我來?」溫明山道:「這話當真?」袁承志道:「我幹麼騙你?我在船上無意之間與這位溫青兄弟遇見,承他瞧得起,我們結交為友,這跟金蛇銀蛇有什麼干係?」五老面色稍和,但仍是十分懷疑,溫明達道:「你不把金蛇奸賊藏身之所說出來,今日莫想離開石樑。」袁承志心想:「憑你們這點功夫想扣留我,祇怕不能。」但他面子上仍很恭謹,說道:「我與金蛇郎君無親無故,甚至面也沒有見過。不過他在那裏我倒知道,祇怕這裏沒有一個人敢去見他。」溫氏五老怒火上衝,說道:「誰說不敢?這十多年來我們那一天不在找他。我們五兄弟的五條老命寧可一一送在他手上,也要到天涯海角去找他出來。他在那裏?」袁承志淡淡一笑,說道:「你們真要去見他?」溫明達上一步說道:「不錯。」 袁承志笑道:「見他有什麼好?」溫明達道:「喂,小朋友,誰跟你開玩笑?快說!」袁承志道:「各位身體康健,總還得再隔好幾年才能見到他。他已經死啦!」此言一出,各人都呆了一呆,只聽見溫青急叫:「媽媽,媽媽,你醒醒啊!」 袁承志回過頭來,只見那中年美婦暈到在溫青懷中,臉色慘白,連嘴脣都毫無血色,已完全昏了過去。溫明山臉色一變,連罵:「冤孽。」溫明義對溫青道:「青青,快把你媽扶進去,別丟醜啦,讓人家笑話。」溫青「哇」的一聲哭了出來,說道:「丟什麼醜?媽媽聽見爸爸死了,當然會難過。」 袁承志大吃一驚,暗想:「怎麼這美貌婦人是金蛇郎君的妻子?溫青是他的兒子?」溫明義見溫青出言衝撞,尤其氣的是竟在外人面前說了這件溫門的奇恥大辱出來,牙齒咬得格格直響,對溫明達道:「大哥,你再寵這娃娃,我可要管了。」溫明達向溫青斥道:「誰是你的爸爸?還不快進去。」溫青扶著母親,慢慢入內,這時那美婦漸漸蘇醒過來,低聲對溫青道:「你請袁相公明晚來見我,我有話問他。」溫青點頭,回頭對袁承志道:「還有一天,明晚你再來盜吧,瞧你能把金子盜去嗎?」他恨恨的向安小慧望了一眼,扶著母親走了進去。 袁承志對小慧道:「走吧!」兩人向外走出,五老爺溫明悟正站在門雙手一攔,說道:「慢走,我們還有話問你。」袁承志一拱手道:「今日已晚,改日晚輩再來奉訪。」溫明悟道:「那金蛇奸賊死在什麼地方,他死的時候有誰見到了?」袁承志斗然想起深夜華山絕頂張春九刺死和尚的慘狀,心想:「你們覬覦金蛇郎君的遺物,我可不能說。」於是說道:「我也是輾轉聽朋友談起,金蛇郎君好像是死在廣東海外的一個荒島之上。」溫氏五老面面相覷的望了一會,透著十分詫異。袁承志心道:「你們到廣東海外荒島上去細細的找吧!」向眾人一一抱拳,說道:「晚輩失陪。」 溫明悟道:「忙什麼?」他一定要問個清楚,伸出長臂攔住。袁承志伸手掌在他臂上推去,溫明悟手腕一勾,要展施擒拿法拿他手掌,那知袁承志不想再和人動手,這一招其實是虛招,對方手一動,左方露出空隙,他拉著小慧的手,呼的一聲,恰恰從從空隙中穿了出去,連溫明悟的衣服也不碰到。溫明悟大怒,右手在腰間一抖,已把一條牛皮軟鞭解了下來,一招「駿馬脫韁」,軟鞭直向袁承志後心打到。武林中所用的軟鞭有的用精鋼打成,考究的更用金絲繞成,但溫明悟內功精湛,用的兵刃就是普通一條皮鞭,皮鞭又韌又軟,在他手裏使開來如臂使指,比五金軟鞭更加厲害。 袁承志聽見背後風聲,拉住小慧的手向前一竄,皮鞭落空,只聽見呼的一聲,勁道凌厲,知道是一件厲害的軟兵器,他頭也不回,向牆頭縱去。溫明悟在這條軟鞭上下過數十年功夫,被他輕輕易易的避了開去,那肯就此罷手,右手一揮,圈起一個鞭花,向小慧腳上捲來。他這是避實就虛,知道袁承志在半空中聽見風聲,左手一撩,已把她拉了下來,也算是掙回一點面子。那知袁承志在半空中聽見風聲,左手一撩,已帶住鞭梢,他一面向上縱躍,左手一面使勁,竟把溫明悟提在半空。溫家眾人見他身在半空,無從借力,居然把武功精湛的溫明悟提了起來,無不大駭。 溫明施手一揚,兩柄飛刀嗚嗚的向袁承志後心飛去,他這一下是要救五弟,倒不在存心傷人。袁承志左手一鬆,拉著小慧向牆外躍出,腳心在飛刀刀身輕輕一擋,飛刀立時倒轉。溫明悟腳剛落地,兩柄飛刀已當頭射落,他不及起身,皮鞭一揮,想把飛刀打開,那知這條熟牛皮製成的鞭子忽然寸寸斷裂,原來被袁承志一扯時暗用內勁扯斷。溫明悟大驚,一個「懶驢打滾」,滾了開去,但一柄飛刀已把他衣襟穿破。他站起來時一身冷汗,一時說不出話來。 溫明達不住搖頭,大家心中暗暗納罕。溫明義道:「瞧這小子不過廿歲左右,就是在娘胎裏開始練武,也不過二十年功力,怎麼手下如此了得?」溫明山道:「金蛇奸賊如此厲害,也栽在咱們手裏。這小子明晚一定再來,咱們好好的對付他。」 袁承志與小慧回到借宿的農家,小慧把這位承志大哥滿口稱讚,佩服得了不得,說道:「崔師哥老是誇他師父怎樣了不起,我看他師父一定及不上你。」袁承志道:「崔師哥叫什麼名字?他師父是誰?」小慧道:「他叫崔希敏,外號叫什麼玉面金剛,他師父是華山派的穆老祖師的徒弟,聽說外號叫銅筆鐵算盤,我聽了這外號就忍不住笑,從來沒問崔師哥他叫什麼名字。」袁承志點點頭,心想:「原來是大師哥的徒弟,看來他還得叫我聲師叔呢。」他也不與小慧說穿,兩人各自安寢。 第二天晚上,袁承志叫小慧在農家等他,不要同去,小慧知道自己功夫差,同去礙手礙腳,反而要袁承志分心照顧,雖然心中不大願意,可是還是答應了。袁承志等到二更天,循舊路到了溫家,只見到處黑沉沉的燈燭無光,正要飛身入內,忽然遠處輕輕傳來三聲簫聲。那洞簫一吹即停,過了片刻,又是三聲,袁承志靈機一動,知道是溫青在招呼他,心想溫氏五老人極奸險,溫青卻對他尚有結義之情,於是掉頭往曾在那裏聽簫的玫瑰山坡上奔去。到得坡上,遠遠望去,見亭中坐著兩人,月光下只見雲鬢橫釵,兩個都是女人,又見一個女人舉起洞簫放在脣邊低吹,聽那曲調,明明是溫青那天吹給他聽過的,不由得心中大奇,慢慢走近,那吹洞簫的女子走出亭來相迎,低低叫了聲:「大哥!」袁承志大吃一驚,原來那人竟是溫青。他呆住了說不出話來,隔了半晌,才道:「你——你——」 溫青淺淺一笑,說道:「小妹其實是女子,一直瞞著大哥,請大哥別怪!」說著深深一個萬福,袁承志還了一揖,以前許多疑慮之處,一時間豁然頓解,心想:「我一直怪她脂粉氣太重,又過於小性兒,沒丈夫氣概,原來竟是女子。」溫青道:「我叫溫青青,上次對你說時,少了一個青字。」說著抿嘴一笑,袁承志見她改穿女裝,秀眉鳳目,玉頰櫻脣,竟是一個美貌佳人,心中暗罵自己胡塗,這樣一個美人誰都看得出來,自己竟會如此老實,被她瞞了這許多天。 溫青青道:「我媽在這裏,她有話要問你。」袁承志走進亭去,行了一禮,叫道:「伯母,小侄袁承志拜見。」那中年美婦站起身來回禮,連說:「不敢當。」袁承志見她雙目紅腫,臉色憔悴,知她心中難受,默默無言的坐了下來,暗暗盤算:「聽溫青說,她母親是受了壞人強姦才生下她來,所謂壞人,當是金蛇郎君了。看這五老的神氣,對金蛇郎君深痛惡絕,溫青青提一聲爸爸,就被那性子最暴燥的二老爺罵了一頓。可是她媽媽一聽金蛇郎君逝世,立即暈倒,傷心成這個樣子,那麼她心中對他顯然情愫很深,其中祇怕另有別情。我要設法安慰她才好。」青青的母親呆了一陣,低低的說:「他——他是真的死了嗎?袁相公可親眼見到麼?」袁承志點點頭,她又道:「袁相公對我青青很好,我是知道的,我決不像我那些伯叔那樣,當你是仇人,請你把他死時的情形說給我聽。」 袁承志心中對金蛇郎君的感情,也是矛盾糾結,聽師父與木桑道人說,他是一個脾氣古怪、工於心計的介於正邪兩者之間的人物。可是自得到「金蛇祕笈」,研習祕笈中的武功之後,對這位絕世的奇才不禁暗暗欽佩,在內心深處,不自覺的已把他當作師父之一。那天聽到溫氏五老怒斥金蛇郎君為「奸賊」,心中說不出的憤怒,事後想起,自己覺得奇怪。這時聽溫青青之母問起,慨然說道:「金蛇郎君我沒見過面,不過說來他和我有師徒之分,我許多武功是從他那裏學的。他死後的情形恕我不便對伯母說,祇怕有壞人要去發掘他的骸骨。」青青之母一聽,身子一晃,向後倒去,青青連忙抱住,叫道:「媽媽,你別難過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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