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碧血劍 | 上頁 下頁
二〇


  三人中的那個婦人突然雙眉豎起,罵道:「你這娃兒,大人把你寵得越來越沒規矩啦。我倒要去問問你爺爺、你媽媽去,是誰教你這樣目無尊長?」溫青口裏絲毫不讓,說道:「尊長也要有尊長的樣兒,想擺擺空架子,揀便宜,那可不成。」那老者大怒,右手「噗」的一掌擊在船頭的桌上,手掌起來時桌面已凹了一塊,原來他手指如鐵,已抓起了一塊木頭。他隨手一捏,木材變成粉屑,從手指縫裏瑟瑟的落了下來。

  溫青道:「榮老爺子的功夫我久已知道,何必又在小輩面前賣弄。你要顯功夫,去顯給我爺爺們看。」那老者怒道:「你別抬出你那幾個爺爺來壓人。你爺爺便怎樣?他們真有本事,也不會讓女兒給人蹧蹋,也不會有你這小雜種來現世啦!」溫青慘然變色,氣得眼中似乎要噴出火燄,那大漢和婦人卻大笑起來。袁承志見兩道清淚從溫青臉頰上流下,心中老大不忍,暗想:「看他行事,好像比我老練得多,怎麼這樣一激就哭了起來。聽這老頭兒說話,大概溫青的母親是被人強姦才生下來的。」他見溫青被人欺侮,登時又生了鋤強扶弱之心,準備在危難時伸手相助。

  那老者陰森森的道:「哭有什麼用?你把金子拿出來,我們也不貪這點錢,這些金子拿去給沙老大的寡婦。」溫青氣得身體發顫,哭道:「你要殺就殺,我偏偏不給。」那大漢「哼」了一聲,見大船雖已收帆,但仍順水下流,舉起船頭的一個大鐵錨,在空中舞了一個圈,向岸上擲去。那鐵錨連上鐵練,無慮兩百多斤,他能舉起擲得這樣遠,力氣確然非同小可。鐵錨落在岸上,大船登時停了。那大漢叫道:「你到底拿不拿出來?」

  溫青舉起左手,在眼上拭乾淚水,說道:「好,我拿給你們。」奔進船艙,過了一會,手中捧出一個包裹來,看樣子十分沉重,那大漢正要伸手去接,溫青道:「呸,有這麼容易!」手上一使勁,那包裹直飛出去,「撲通」一聲大響,落在江心水深之處,隨即叫道:「你們有種就把我殺了,要想得這批金子嗎?別妄想啦!」那大漢哇哇大叫,拔刀向溫青砍來。

  溫青把包裹擲出,早已拔劍在手,刷刷兩劍,還刺大漢,那老者叫道:「住手!」大漢躍開兩步。那老者向溫青側目斜視,冷笑道:「果然龍生龍,鳳生鳳。有這樣的父親,就生這樣的種。今日再讓你這小輩在老夫面前放肆,我就不姓榮啦。」也不見他身子晃動,突然拔了起來,落在溫青面前。溫青一劍刺去,那老者空手進招,運掌成風,攻勢凌厲無倫,溫青雖有長劍在手,但被他逼得連連倒退。

  袁承志一見那老者手法,就知溫青不是他的對手,果然拆了十多招,溫青右腕被他手指一點,一陣酸麻,長劍噹啷落地,那老者腳尖一挑,把劍踢了起來,左手握住劍柄,右手搭住劍尖,雙手向裏一彎,拍的一聲,劍身登時折斷。溫青吃了一驚,老者喝道:「不在你身上留個記號,祇怕你忘記了老夫的厲害!」手持斷劍,向溫青臉上割來。溫青嚇得連連倒退,老者乘勢進逼,毫不放鬆,左手遞出,眼見要劃到溫青臉上。溫青大叫一聲,袁承志想:再不出手,這樣俊俏的一張臉就被他毀了。從囊中掏出一夥圍棋子,使足勁,向老者手中那柄斷劍上投去。

  老者正暗喜得手,忽然噹的一聲,手中一震,一枚暗器打在斷劍之上。雖然暗器形體很小,但打來力量奇大,一撞之下,自己竟握不住,只覺虎口一痛,斷劍竟自脫手。溫青本已嚇得面容失色,這時喜極而呼,縱到袁承志身後,拉著他的手臂,似乎要他保護模樣。

  那老者姓榮名彩,是龍游幫的幫主,在浙南一帶,除了石樑派五祖等寥寥數人,武功要數他為高。他與人交手從不攜帶兵刃,十指練就大力鷹爪功,比普通刀劍還更厲害,那知被袁承志一枚暗器竟把手中兵刃打落,真是生平未遇之奇恥大辱,當時面紅過耳,同時暗暗心驚,心道:「這小夥子怎麼有如此手勁?」那大漢和婦人也已看出袁承志本領驚人,心想反正金子已被丟入江中,今日有這硬手在這裏,無論如何佔不到便宜,不如交代幾句場面話,就此退走。那婦人叫道:「老爺子,咱們走吧,衝著這位袁朋友,今日就饒了這娃兒。」溫青叫道:「見人家本領好,就想走啦,專門欺軟怕硬,羞也不羞?」

  袁承志眉頭一皺,心想這人剛剛脫險,馬上這樣尖酸刻薄,不給人留絲毫情面。那婦人果然給他說得很是狼狽,動武又不是,不理又不是。畢竟榮彩比較老辣,笑道:「這位老弟工夫真俊,乘此月白風清,咱倆來玩一趟拳腳如何?」他自知在大力鷹爪功上浸淫垂二十年,論本領已是爐火純青的時候了,心想:這姓袁的本領再好,在拳腳上也決不能輸,給他。

  袁承志心想:「如和他過招,雖說不致輸與他,但一動手,就助定了溫青。可是這個人心胸狹隘,刁鑽狡猾,未見得是益友,我何必為他而無謂結怨。」於是一拱手道:「晚輩初涉江湖,不知天高地厚,一點點微末小技,如何敢與老前輩動手。」榮彩微微一笑,心想:「這少年倒很會做人。」他乘此下臺,說道:「袁朋友太客氣了!」狠狠瞪了溫青一眼,說道:「終有一天,教你這娃兒知道老夫的厲害。」轉頭對大漢與那婦人道:「咱們走吧。」

  溫青道:「你有多大厲害,我早就知道啦。見到人家功夫好,就是不敢動手!」他嘴上絲毫不肯讓人,而且立意要挑撥他與袁承志過招。他看出來袁承志武功得自真傳,榮彩不是他敵手。這一來不但榮彩很是尷尬,連袁承志心中也自發惱。榮彩怒道:「這位袁朋友年紀輕輕,可是很講交情,來來來,咱們來玩一手,別讓無知小輩說我沒膽子。」

  袁承志道:「老前輩何必和他一般見識,他是說玩話。」榮彩道:「你放心,我決不和你當真。」溫青冷冷的道:「還說不怕呢,沒動手,先套交情,趕快還是別過招的好。我活了這麼大,還沒見過這樣,哼,哼,這樣什麼?我可說不上來啦。」榮彩怒氣沖天,一掌劈面向袁承志削來,待劈到門面,倏地收回,叫道:「袁朋友,來來來,我請教請教你的高明招術。」

  到了這個地步袁承志不能不接,長衣也不寬下,縱到船頭中間,說道:「老前輩掌下留情。」榮彩道:「好說。好說。你進招。」袁承志知道再謙遜,那就是瞧人不起,展開五行拳,一拳當胸打去。榮彩和旁觀三人本來都以為袁承志武功有獨到之祕,那知使出來的竟是武林中最普通不過的五行拳,敵對三人登時意存輕視,溫青臉上不自禁露出失望的神色來。榮彩心中暗喜,雙掌如風,連搶三個攻勢,滿擬自己的大力鷹爪功江南獨步,三四招之間就可破去對方的五行拳,那知袁承志輕描淡寫的化解了開去。再拆數招,榮彩心中暗暗吃驚,原來對方用的雖是普通拳術,但每一招中含勁不吐,意在拳先,舉手抬足之間有一股極大力量蘊藏在裏面。五行拳本來以猛攻為主,但袁承志毫不搶攻,護衛全身,使榮彩雙掌欺不近身去。榮彩心中焦躁,心想對方明明讓著自己,可是如被溫青說穿了老臉卻掛不住了,驀地拳招一變,改掌為抓,一伸手就是五指向對方要害抓去。一招一式,比前更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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