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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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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家洛瞧著這幾行字,默默思索:「他知道小民疾苦而無告,故相聚為盜。要是真能振作,使百官不貪,那倒是一位明君。」香香公主道:「你瞧的是什麼啊?」陳家洛道:「那是皇帝寫的字。」香香公主恨道:「這人壞死啦,別瞧他。」拉著他的手,向內走去,只見兩旁排著獅、象、駱駝、麒麟以及文官武將的石像。香香公主望著石駱駝,想起家鄉,淚水湧到了眼裏。 陳家洛心想:「我和她相聚只有今朝一日,要好好讓她歡喜才是。過了這一天,我們兩人終生再沒快樂的日子了。」於是打起精神,笑道:「你想騎駱駝是不是?」將她一把抱起,一躍之下,兩人都騎上了駝背,口裏吆喝,催駱駝前進,香香公主笑彎了腰,過了一會道:「要是這駱駝真能跑,把咱們兩人帶到天山腳下,那可有多好。」陳家洛道:「那你要做什麼?」 香香公主眼望遠處,悠然神往,道:「那時候我可忙啦。要摘花朵兒給你吃,要給羊兒剪毛,要給小鹿餵羊奶,要天天到爹爹媽媽哥哥的墳上去陪他們,要想法子找尋姊姊……」陳家洛道:「你姊姊怎樣了?」香香公主淒然道:「那天夜裏清兵突然從四面八方殺到時,姊姊正在生病,後來我始終沒再聽到她的消息。」陳家洛黯然道:「去瞧明朝皇帝們的墳墓吧。」兩人在明成祖的墓旁徘徊了一回,陳家洛把成祖為了爭奪皇位,叔侄相殘事告訴了她,香香公主道:「這人沒有好心腸,別瞧了。」 陳家洛心想:「過去帝皇中賢如唐太宗,為了爭奪皇位,也有玄武門之變而殺死親哥哥親弟弟。雍正皇帝對兄弟更是殘刻了,要是不為了搶奪皇位,也不致於將我哥哥換去,那麼我和喀絲麗遠走大漠,這就安心理得了。唉,命該如此,有什麼好說。」香香公主突然見他臉現不愉之色,忙問:「我說錯了什麼?」陳家洛笑道:「沒說錯,這皇帝很壞,咱們不看他。」兩人上馬又行,一路上山,只半個時辰已到了居庸關,只見兩崖峻絕,層巒疊嶂,長長的城牆,如一條長蛇般蜿蜒在叢山之間,香香公主道:「化這許多功夫造這條東西幹什麼?」陳家洛道:「那是為了防北邊的敵人打進來。在這長城南北,古來不知有多少人擲了頭顱,流了鮮血。」 香香公主道:「男人真是奇怪,大家不高高興興的一起跳舞唱歌,偏要打仗,害得許許多多人受苦,真不知道有什麼好處。」陳家洛道:「假使皇帝肯聽你的話,那麼你叫他別去打邊疆上那些可憐的人,好麼?」香香公主見他說得鄭重,笑道:「我永遠不願再見那個壞皇帝。」陣家洛道:「要是你能夠使他聽你的話,那麼你一定要勸他不要做壞事,給百姓多做點好事。你答應我這句話!」香香公主笑道:「你說得真古怪。你要我做什麼事,難道我有不肯聽的麼?」陳家洛道:「喀絲麗,多謝你。」香香公主嫣然一笑。 兩人攜手在長城外遊了一周,香香公主道:「大哥,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。」陳家洛道:「什麼?」香香公主道:「今天我當然玩得很開心,是因為這裏風景好麼?不是的,我知道因為是和你在一起。只要你在我身旁,就是在最難看的地方,我也會高興的。」陳家洛見她越是高興,心裏越是不忍,問道:「你有什麼事想叫我做的麼?」香香公主怔了一下道:「大哥你待我真好,什麼都給我做好了。我要的東西,我不必說,你就去給我拿了來。」說著從懷裏摸出那朵雪中蓮來,蓮花雖已枯萎,但仍皎潔芳香,她笑道:「只有一件事你不肯做,我要你唱歌,你卻推說不會。」 陳家洛笑道:「我真的從來沒唱過歌。」香香公主假裝扳起了臉道:「好,以後我也不唱歌給你聽。」陳家洛想道:「咱們就是今日一天相聚,我唱歌給她聽,讓她取笑一下,也是好的。」說道:「小時候聽我媽媽的使女唱過幾個歌,我還記得,我唱給你聽,你可不許笑。」 香香公主拍手笑道:「好好,快唱!」陳家洛想了一下,唱道:「細細的雨兒濛濛淋淋的下,悠悠的風兒陣陣的刮。樓兒下有個人兒說些風風流流的話,我只當情人,不由得口兒裏低低聲聲的罵。細看他,卻原來不是標標致致的他。唬的我不由得心中慌慌張張的怕,嚇的我不由得心中慌慌張張的怕。」陳家洛唱畢,把曲中意思用維語解釋了一遍,香香公主聽得直笑,說道,「原來這位大姑娘眼睛不大好。」正在高興,忽見陳家洛眼眶紅了,兩行淚水從臉上流了下來,驚道:「幹麼你傷心啊?……啊,你一定想起了你媽媽,想起了從前唱這歌的人。咱們別唱了。」 兩人在長城內外看了一遍,見城牆外建雉堞,內築石欄,中有甬道,每三十餘丈有一墩台。陳家洛見了這放烽火的墩台,想起霍青桐在回部燒狼煙大破清兵,這時不知生死如何,更是愁上加愁,雖然強顏歡笑,但總不免流露傷痛之色。香香公主道:「我知道你在想什麼?」陳家洛道:「是麼?」香香公證道:「嗯,你在想我姊姊。」陳家洛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香香公主道:「以前我們三個人一起在那古城裏,雖然危險,可是我見你是多麼快樂。唉,你放心好啦!」 陳家洛拉住她手,說道:「喀絲麗,你說什麼?」香香公主嘆道:「以前我是個小孩子,什麼也不懂。可是我在皇帝宮裏住了這許多日子之後,從前許多不懂的事現在都懂了。我姊姊一直在喜歡你,你也喜歡她。是麼?」陳家洛道:「是的,我本來不應該瞞你。」香香公主道:「不過我知道,你也是真心喜歡我的,我沒有你,我就活不成。咱們快去找姊姊,找到之後,咱們三人快快樂樂的住在一起,你說那可有多好。」說到這裏,他眼中一陣明亮,臉上閃耀著光彩,想是心中高興已極。陳家洛緊緊握著她的手,柔聲道:「喀絲麗,你想得真好。你和你姊姊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。」 香香公主站著向遠處眺望,忽見西面在太陽照耀下有水光閃爍,側耳細聽,水聲有如琴鳴,喜道:「你聽,這聲音多好聽。」陳家洛道:「那是彈琴峽。」香香公主道:「去瞧瞧。」兩人從亂山叢中穿了過去,走到臨近,只見一道清泉,從山石門激射而出,水聲淙淙,時高時低,真如音樂一般,令人聽得心怡神爽。 香香公主走到水邊,笑道:「我在這裏洗洗腳,可以麼?」陳家洛笑道:「你洗吧。」她除下鞋襪,踏入水裏,只覺一陣清涼,碧綠的清水從她白如凝脂的腳背上流過。陳家洛心想這裏真如仙界一般,猛見自己人影倒在水裏,原來日已偏西,從衣囊裏拿出些乾糧來兩人吃了。香香公主靠在他的身上,一面吃餅,一面用手帕揩腳。陳家洛一咬牙,說道:「喀絲麗,我要對你說一件事。」她轉過身來,雙手摟著他,把頭藏在他的懷裏,低聲道:「我知道你愛我,你不說我也明白,你不用說啦。」他心裏一酸,把一句衝到口邊的話又縮了回去,過了一陣,道:「咱們在玉峰裏看到那瑪米爾的遺書,你還記得麼?」香香公主道:「她現在和她的阿里一起住在天上,那很好。」 陳家洛道:「你們伊斯蘭教相信好人死了之後,會永遠在樂園裏享福,是不是?」香香公主道:「那當然是這樣。」陳家洛道:「我回到北京之後,一定就去找你們伊斯蘭教的阿訇,請他教導我,讓我好做一個伊斯蘭教的教徒。」 香香公主一聽大喜,仰起頭來叫道:「大哥,大哥,你真的這樣好麼?」陳家洛道:「我一定這樣做。」香香公主子道:「你為了愛我,連這件事也肯了,我本來是不敢想的。」陳家洛道:「因為今生我們不能在一起,我要在死了之後天天陪著你。」香香公主聽了這話,猶如身受雷轟,獃了半晌,問道:「你說什麼!今生我們不能在一起?」陳家洛道:「是的,過了今天,咱們不能再相見了。」香香公主驚道:「為什麼?」她兩顆淚珠滴到了陳家洛衣上。陣家洛柔聲道:「喀絲麗,只要我能陪著你,就是沒飯吃,沒衣穿,天天受人打罵侮辱,我也是心甘情願。可是你記得瑪米爾嗎?那個好瑪米爾,為了他的族人不受暴君的欺侮壓迫,她寧願離開她心愛的阿里,寧願自己去受那暴君欺侮……」香香公主伏在他腿上,低聲道:「你要我去跟從皇帝?要我去刺死他麼?」 陳家洛道:「不是的,他是我的親哥哥。」於是將他與乾隆的關係,源源本本的告訴了她。香香公主聽到最後,知道自己的切盼的已以拿到手了的幸福,一下子又從手裏溜了出去,心裏一急,不覺暈了過去。等到醒來,只覺陳家洛緊緊的抱著她,自己衣上濕了一塊,想是他眼淚浸濕了的。香香公主站身起來,柔聲道:「你等我一下。」她慢慢走到遠處一塊大石上,向西伏下,虔誠禱告,祈求真神阿拉指點她應當怎麼做。只見日光照射在她白衣之上,一個美麗無倫的背影中流露著無限的淒苦,無限的溫柔。她慢慢轉過身來,說道:「你要我做什麼,我總是依你。」 陳家洛縱身奔去,兩人緊緊抱住,再也說不出話來。香香公主低聲道:「早知道只有今天一天,我也不到這裏來了。我要你整天抱著我不放。」陳家洛不答,只是親她。過了好一陣,香香公主忽道:「到了宮裏之後,我從來沒洗過澡,現在我可要洗一洗了。」她拿出短劍,將衣服上縫的線割斷,把外衣脫了下來。陳家洛站起身來道:「我在那邊等你。」香香公主道:「不,不!我要你瞧著我。你第一次見我,我正在洗澡。今天是最後一次……我要你看了我之後,永遠不忘記我。」 陳家洛道:「喀絲麗,難道你以為我會忘記你嗎?」香香公主求道:「我說錯啦,大哥,你別見怪。你別走啊。」陳家洛只得又坐了下來。這時她全身衣服都已脫去,在水聲淙淙的山峽中,金黃色的陽光照著一個絕世無倫的美麗身體。陳家洛只覺一陣暈眩,不敢正視,但隨即見到香香公主天真無邪的臉,忽然覺得她只不過是一個三四歲的光身嬰兒,是這樣美麗,可是又這麼純潔。他忽然想:「造出這樣美麗的身體來,上天真是有一位全知全能的大神吧。」心中彌漫著崇敬感謝的情緒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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